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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 替身

        史密夫正要準備下班,就在警察司辦公室外的長樓梯碰上了英國籍的頂頭上司,於是二人就一同走下樓梯。
        「彌敦爵士上午突然問我,明天會下雨嗎?」半途中,上司微笑着用英語問道 :「你覺得他這話是甚麼意思?」
        史密夫聽了,心裏有數,卻故作不解地搖搖頭。
        忽然,上司停下腳步,一臉認真地說 :「彌敦爵士的意思,碼頭跟皇后大道上,有許多我們英國的國民進出,一定要確保他們絲毫無損!過了皇后大道以後,就無所謂了!」
        史密夫一忙,不禁為李玉堂擔心起來。
        「我在香港,聽過你們中國人一句俗話.....」上司用手端正頭上的帽子,接着用廣東話講了句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拍拍了史密夫的肩膊,問道 :「聽得明白嗎?」
        「我明白!」史密夫點點頭,說了一句十分標準的英語。
        「很好!」英國上司很滿意,微笑着繼續往樓下走去。史密夫也跟在後頭走看,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額角的皺紋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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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報杜回來,李玉堂就悶悶不樂,滿懷心事地獨坐在客廳之中。四姨太月茹走近,但李玉堂只在沉思,渾然沒有察覺。自入門以來,月茹從沒看到李玉堂這樣沉重。過去的這幾個晚上,李玉堂睡得很淺,夜半在床上輾轉反側。
        晚上,後院來了幾個奇怪的陌生人,較早前又命人把黃包車改裝,恐怕這事非同小可。李玉堂也籠統告訴她,說是有個叫孫文的人來香港,要保護他的周全。月茹不太清楚這個叫孫文的人,可她卻很清楚李玉堂。
        看着李玉堂深鎖的眉頭,月茹走了過去,輕按他的兩額。月茹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這時,譚九捧着一個古雅的洋盒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來:「老闆……史密夫先生使人送來的,指定要你親自接收。」
        李玉堂接過盒子,特意走到一邊才打開,是一把手槍!他急忙合上盒子,生怕被人看到。儘管如此,李玉堂的臉色,站在一邊的月茹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玉堂找了個藉口,把盒子拿到書房裏藏好。忽然聽到爽朗的笑聲,原來是王複明、方紅和阿四等一大群人在談天說笑。看着他們輕鬆的模樣,李玉堂的眉頭終於舒展了。
        李玉堂興致勃勃走到廚房,袖子一捲,拿起刀子開始切料頭。其他下人見老闆竟親自下廚,連忙走過來幫忙,但譚九揮一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灶台上車出通紅的火苗,料頭在鍋裏飛快地炒動着,李玉堂則一頭是汗。火苗映得李玉堂那汗流滿額的臉紅通通的,只是在譚九的眼中,平靜之下卻暗藏波瀾。
        李玉堂利落地把鍋子拋了幾下,就擱在灶邊,譚九馬上幫忙遞上碟子。李玉堂把鍋裏的餸菜盛到碟子上,「好久也沒動這骨架子了,你來嚐嚐味道還行嗎?」
        譚九湊前嗅了一下,笑着說 :「香極了,老闆,味道不減當年!」
        李玉堂聽了,邊擦汗邊微笑着:「老了,老了。」他從廚房的窗口望出天井,看到一身和尚裝扮的王複明正站在餐桌前和方紅,滔滔不絕的說着甚麼,而方紅就倚坐一旁,冷冷的逕自削竹子。
        「當年我被少林寺趕出來,一路往南走,到了莆田南少林,又往南走。到了香港,不能再走了,再走就掉進大海了。哈哈哈……」王複明自顧自地講着,根本沒有在意方紅到底有沒有在聽。
        就在這時候,阿四和包十等人捧着一些枯死的植物盆栽,走了過來。王複明見到盆栽,就笑逐顏開地迎上去接過盆栽。
        「謝謝 !」他把盆栽放到餐桌上 ,苦笑着說 :「一盆開花的也沒有......」
        「花都被你的豆腐臭死了!」阿四站在一旁,笑着嗆倒了。其他人也陸續把盆栽送到王複明手上,開心地上前摸着王複明的光頭說:「你這和尚,倒騙了我們好久!」
        阿四一臉興奮的向着其他人說:「那明天我們可以見識一下少林絕學啦!」眾人大笑,就圍着飯桌坐起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王複明雙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說 :「其實我一輩子都沒正經打過一場架,還不知道我的功夫管不管用!」話畢又一臉自豪,大聲的說 :「可明天打完以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少林寺了!」
        「別急着走呀,過了明天以後,我就成親了!」阿四說着就望着方紅:「方姑娘,你也來吧,大家也一起來!」
        方紅似乎對甚麼也沒有與趣,還是一臉嚴肅地削着竹子,冷淡地說:「明天一過,我就帶爹回家,甚麼地方都不跑了!」
        廚房內的李玉堂聽看眾人對話,抬頭看了天井一眼,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又低下頭繼續賣力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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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這晚的飯桌上,充滿着難得的笑聲。酒香菜好,阿四和其他人都吃得撐着肚子,早早休息了。
        夜深,李玉堂一個人獨自出門了。他到大煙館的門外,看到劉郁白並未在平日行乞的位置,就買來酒,邊喝邊等。
        一身污垢的劉郁白從大煙館步出,卻見李玉堂坐在自己的「地攤」上,一臉苦澀的喝着酒。他沒作聲,只是很隨意地坐到李玉堂的旁邊。
        李玉堂扭頭看去,半醉的瞳孔上映出一張熟悉的臉孔。他舉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酒,雙眼迷離地說 :「劉老闆......」
        「我早就不是甚麼劉老闆了,我現在只是個跟狗搶食的煙鬼!」劉郁白笑着打斷了李玉堂的話。說着,就伸手取過李玉堂的酒瓶,猛地灌了一口。
        李玉堂還是要說下去,語氣痛心又自責:「你該罵我!當年劉家落難,我李玉堂非但沒幫忙,反而落井下石,賤價買了你的金利源。我爹臨死前跟我說,做生意跟做人一樣,要憑良心。但明天.....」李玉堂說到這裏,實在講不下去,又搶來酒瓶,喝了一口。
        劉郁白耳聽李玉堂的話,眼看李玉堂的苦,輕輕一笑:「人生痛苦分五種境界,前四種無非生老病死,你可知最苦的境界是甚麼嗎?」
        李玉堂沒答上話,感懷現狀,只以苦澀一笑報之。
        「是痛不欲生!」劉郁白幽幽地說:「卻沒有了斷自己的勇氣,每天像鬼一樣活着,每天痛恨自己。人生最苦,莫過於此。」
        李玉堂抬頭看着劉郁白:「為一個女人,值嗎?」
        劉郁白一笑反問:「為明天的事,值嗎?」
        「……」李玉堂想不到劉郁白竟然如此回答,也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得張口無言。
        倒是劉郁白一臉誠摯地感謝李玉堂:「李老闆,謝謝你!明天你讓我解脫了!」說完,又拿起酒瓶來喝,「好酒!好酒!聞着也香……」
        李玉堂聞言,內心感到一陣釋然,拿起另外一瓶酒,和劉郁白碰瓶痛飲,叫那一整天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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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李家還有一個人偷偷地出門了。兩輛黃包車停在一條小街的角落,四姨太月茹從其中的一輛走了下來。她回頭看了看另一輛黃包車,然後就走到了一幢殘舊的樓房下,看着那隱約透光的二樓窗戶直奔上去。
        屋內,沈重陽正在翻箱倒櫃地找東西。這是他的家,早已家徒四壁,但他仍希望能夠搜刮到一點值錢的東西。終於,他從一堆舊衣服裏找到了幾個硬幣,就順手放在桌子上。
        這時,月茹一把推開門,走進來凝望着沈重陽。沈重陽先是一驚,但見來人是月茹,就撇了撇嘴,不屑地問道:「你來幹啥?」
        「找你幫個忙!」月茹初看到沈重陽時,情緒有點激動,但總算壓下來了。
        沈重陽走到月茹跟前,眼神帶着醋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輕浮地說:「找我幫忙?您這麼體面的闊太太,還找我幫忙?」說着,故意伸手去摸月茹的衣服:「瞧這綢緞,瞧這首飾……」月茹一把推開他的手,把頭扭向一邊。
        「嘿!不能碰了?攀上枝頭就高貴了?怎麼說也在一起八年了。」沈重陽是有意在氣月茹。
        月茹心裏雖然氣得咬牙切齒,卻是強忍着,畢竟是有求於他:「我請你明天去保護一個人!」
        「誰?」沈重陽倒沒想到月茹會提這麼一個請求。
        「李玉堂!」月茹說得有點不自在。
        沈重陽一聽就爆火 :「你腦子沒病!讓我去保護你那個老頭子老公?」
        月茹急了,厲色罵道 :「沈重陽,你這輩子就不能做一回有尊嚴的事情?」
        沈重陽也急了,氣得直喘氣:「我這輩子最沒有尊嚴的事,就是你!跟別人跑了,你還敢回來讓我去保護他!」
        兩個人就互瞪着對方,過了片刻.還是月茹先開口 :「你必須去!」
        沈重陽一扭頭,也不望月茹:「不去!」
        「你必須去!」月茹重複着,語氣更堅定了,「他是你女兒的爸爸!」
        沈重陽一愕,神情一陣惘然.......
        「你知道你個女兒嗎?」月茹顯得有點激動,臉頰一陣發熱,「你自己想一想!我跟你八年,你賭了八年,我有沒有離開過你?我貪慕虛榮嗎?我跟你倒楣我認了,因為我愛你,可是我懷了孩子,我不能讓女兒跟我一塊倒楣。我要給她找一個有責任感的父親!」
        邊說着,月茹一把拉着沈重陽到窗戶邊。從二樓往下望,一個小女孩抱着娃娃正在跟李家的丫鬢玩拍手的遊戲。月茹一連串的話,在沈重陽的腦裏轟地炸開了,看着樓下的小女孩,完全失去了方向,如同晴天霹靂。
        月茹抓着沈重陽的衣服說:「你讓我怎麼跟女兒說,她父親是誰?沈重陽你說!」沈重陽這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懂呆呆地站在那兒。
        月茹平靜了一點,邊走邊說 :「要是你明天肯去,等女兒長大了,我會告訴她,她父親叫做沈重陽!」說完,月茹就奪門而出。
        當看到月茹命丫鬢抱着女兒登上黃包車時,沈重陽才如夢初醒,扭頭就往樓下狂奔。可惜為時已晚,追到樓下時,只能目送着黃包車遠去。沈重陽像瘋了似的,在後追趕着。
        終於,沈重陽追上了小女孩和丫鬢的那一輛黃包車。他在旁邊氣喘吁吁的跑,殷切地探頭想看清楚自己的女兒。女兒念慈在丫鬢的懷中探頭探腦地看看這個傻子,可愛的笑起來。
        此刻的沈重陽,手足無措,激動得流下淚來。月茹看到沈重陽跑在念慈的黃包車旁,閉上眼睛,始終沒有回頭。
        黃包車突然停下了,女兒就在咫尺之間。沈重陽看到一張純真無邪的小臉,女兒的一雙水汪汪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他突然緊張起來,想伸手摸摸女兒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很髒,於是縮回來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猶豫片刻,忽然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女兒這麼靠近了。沈重陽最終還是鼓足了勇氣,伸手摸了摸那張稚嫩的小臉。女兒都長這麼大了,他還是頭一次觸碰到她那幼嫩的肌膚。
        突然親過來的這張陌生的臉孔,和一張髒手,叫小女孩害怕極了,小小的身子一縮,癟癟嘴,陶哭起來,手裏的娃娃更因此掉落在地。
        沈重陽一見女兒哭了,馬上把手縮了回來,心裏想摸卻又不敢再摸。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不料這一下叫女兒更吃驚,哭得更厲害了。沈重陽這次沒有鬆開手。他心裏明白只要一放手,就永遠也不能夠再拉着女兒的小手。
        月茹雖然有點不忍心,可依舊沒有回頭,眼角不禁閃出一點淚花,輕輕地跟車伕說:「走吧!」
        黃包車又再次向前奔馳,沈重陽拼命地追趕,黃包車越跑越快,他和女兒的手也漸漸在車輪的轉動下,難以割捨地分開。
        長街上,再也看不到黃包車的影子,也聽不到孩子的哭聲,只有沈重陽一個人拾起地上的娃娃,陷入迷恫的思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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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堂和劉郁白暢飲一番,心中鬱悶之氣也去了不少。他步履踉蹌地依牆而走,走到金利源外的巷口,突然有一黑影攔在跟前,抬頭看去,竟是陳少白。李玉堂心中一陣驚喜,但又怕是自己醉眼看錯。
        再細心一看,果然是陳少白。陳少自從九龍城寨裏逃出來,一直東躲西藏,直到夜深人靜才敢來找李玉堂。想不到,就在金利源的巷口,讓他碰到半醉失態的李玉堂。
        兩個人就這麼互相對望,誰也沒有講話。良久,李玉堂才確定眼前不是幻覺,向陳少白笑了。陳少白看到這個滿臉醉態的李玉堂,也笑了,兩個人的笑容燦爛無比。
        陳少白扶着李玉堂回到金利源的客廳,用濕毛巾為他敷額頭。李玉堂攤坐在椅子上,呆看陳少白,似乎還沒有從夢中醒來。
        陳少白等李玉堂稍為清醒一點,就盯着他說:「玉堂,明天的計劃要變!」
        李玉堂嚇得酒醒了不少,「.........嗯,要變?」
        「為了保證孫先生的安全,我們要為他找個替身。」陳少白目光銳利。
        李玉堂疑惑地問 :「找個替身?」
        「明天一早,孫先生上岸後,我們要找個機會調包。孫先生之後會去見同盟會十三省的代表,今天的這些人保護替身,按原計劃路線繼續走。」陳少白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出想法。
        李玉堂突然明白過來了,看着陳少白的眼神變得有點恐怖:「你要拿我找的這些人做誘餌?」李玉堂壓根兒沒想到陳少白會活着回來,更沒想到此時陳少白會講出這話。
        但陳少白卻是絲毫沒有動搖,很堅決地點了點頭。
        李玉堂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反對:「不行!絕對不行!你這是讓我騙人啊!不行!」邊講,就起來要走,可是馬上就給陳少白抓住了。
        陳少白看着李玉堂,神情嚴峻:「敵在暗,我們在明!這是唯一能保護孫先生的辦法。必須保密!」
        李玉堂低下頭,他絕對不贊成這個辦法,可是一時間也沒想到更好的。
        陳少白接着講下去:「我知道這樣做,你很為難,可我又何嘗不是,只是沒辦法。」李玉堂聽了,還是沒表態.只盯着陳少白。
        「改變計劃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孫母病危,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面。難道孫文不想見嗎?他放棄了。」陳少白語重心長地說服李玉堂,「這次真的要起義了,是武裝起義!玉堂,我向你保證,不出五年,我們就會推翻滿清,建立民主的國家。我們這些海外遊子每天朝思暮想、等待的不就是可以挺着腰杆子回家嗎?」
        但李玉堂似乎還不是很願意,他腦裏充滿着晚飯時的歡笑、觥籌交錯的聲音。陳少白繼續解釋 :「玉堂,革命不光是掏點錢,印個報紙,發發傳單。革命是你死我活的戰鬥,是流血、是犧牲、是玩命!從跟隨孫先生那天起,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可是我還是準備隨時犧牲!」
        李玉堂用力地握了一拳頭,開始有點動搖了。陳少白一把扶着他的肩膀:「革命是為了甚麼?就是用我們這一代的犧牲換來重光他們那一代的幸福!玉堂,這是最後一步了,逼不得已啊!」
        「夠了!」李玉堂突然大喊一聲,他心緒起伏,終於接受了這個最不想接受的事實。
        李玉堂從懷裏掏出史密夫送他的那把手槍,陳少白一時還沒有弄懂李玉堂的意思,吃了一驚。李玉堂一把抓住陳少白的手,把槍放在陳少白的手上,無言地看着他。那眼神就是千言萬語所匯成的,陳少白這下可懂了,李玉堂是讓自己要保重。陳少白感慨地點點頭,接過槍,再拍拍李玉堂的肩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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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廂李玉堂把槍交給了陳少白,那邊廂在九龍城寨,一名綠衣頭目也向閻孝國遞來一支長槍。閻孝國神情冷峻地點點頭,一把接過長槍,顯然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廢話。
        薩鎮山命含頭目:「明天的任務,清楚了吧!」那個綠衣頭目馬上恭敬地點頭。
        隨即,薩鎮山把一大袋港幣扔給了頭目,與此同時,閻孝國也拿着搶走到多弼跟前:「明天就用這洋鬼子的玩意,滅了孫賊!」邊說,還邊舉槍指着前方,「澎」的一聲,掛在牆上的一個燈籠應聲倒地,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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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賭坊內煙霧彌漫,這裏可是越夜越興旺。叫喊咒罵之聲不絕,在賭檯前的豪客們個個都是全神貫注地留意看檯上的一舉一動,只有沈重陽是例外。只見他宛如夢遊一般坐在檯前,只是隨手把錢押上,連自己押了甚麼也沒有搞清楚。
        「四五六,大!」莊家大喊着,把一堆錢推到沈重陽面前。沈重陽看也沒看,木無表情地就直接把錢又推回「大」字的格子裏。
        「五六六,大!」推到沈重陽面前的錢更加多了,只是他的表情毫不驚喜,因為這時他的腦海裏都是月茹的話和女兒的樣子。
        沈重陽一推,又把錢全押在 「大」上。身邊的賭徒們看着沈重陽眼下當旺全都跟着他買。哪知沈重陽就在莊家喊 「買定離手!」的一刻,猛地把錢推到「小」的格子上。
        「四五六,大!」莊家搖了幾下骰子,打開大喊着。
        成堆的錢瞬間沒了,「哇!」圍在沈重陽身邊的人一下起哄。但見沈重陽的臉上非但沒有失落,反而突然洋溢起笑容來。他霍地站起來,毫不留戀地離開了賭檯。
        沈重陽走出賭場,但沒走幾步,閻孝國的手下侯勝突然從側面衝出來,一下把他推到牆邊。侯勝惡狠狠地看着他:「槍呢?」
        沈重陽表情木納,沒氣沒神地答道:「沒有!」
        侯勝驚詫地看着沈重陽,這樣的回答讓他很不滿意,「現在去找啊!」
        「我不幹了。」沈重陽依然是無精打彩地回答着。
        「說!去不去?」這個回答更讓侯勝不高興,他「啪」的一巴掌就打在沈重陽的臉上。
        沈重陽沒有躲,也沒有還手,只是重複着,「我不幹了!」講完,就一把推開了侯勝,轉身離開。
        侯勝惱羞成怒,掏出匕首向沈重陽直刺過去。這下倒是惹怒了沈重陽,他敏捷地躲開。順着轉身,一把抓住侯勝的胳膊。稍一加力就扭斷了,疼得侯勝嗷嗷直叫。
        沈重陽見侯勝痛苦的樣子,也沒有再追打下去,只是轉身走開。沒想到
        侯勝心生不忿,舉刀咆哮就砍過來。這一下完全出乎沈重陽的意料,胳膊被砍到鮮血直流。
        沈重陽心生厭煩,侯勝又是殺氣騰騰,自然不敢怠慢,回頭對着侯勝就是拳來腳往。認真起來的沈重陽可不是開玩笑的,交手沒幾回合,侯勝脖子就給扭斷了。
        侯勝的脖子一歪,沈重陽心裏卻叫不妙,馬上鬆手,可那一下已取其命,屍體倒在地上。沈重陽坐在屍體上喘着氣,見四下沒人,馬上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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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少白連夜召集了所有職員和親近的學生們到報社。他站在二樓,一臉凝重的對着所有人說講 :「抽到籤的人,明天要跟我在一起,走完最後一段路。由輔仁文杜出發,先到孫先生母親的家,在那裏待十五分鐘,之後是最後 一站,中國日報社。」
        陳少白吸了一口氣,接着說 :「這一路,我們必須堅持一個小時,盡可能給孫先生爭取時間。時間越充裕,孫先生就能越詳盡的籌劃我們整個起義,這一個小時,就是我們四萬萬同胞的希望……」
        全部人都依次上前抽籤,李重光也是其中一個。他接過籤的手,因為心情激動而顫抖得很厲害.......
        等所有人都拿到了籤,陳少白就焦急地問 :「誰抽到了?」
        「我 !」人群中有一把激動不已的聲音傳出來。前方的人馬上散開,李重光一臉驕傲地出現在陳少白的面前,把一張紙舉得高高,讓大家都看得清楚。
        陳少白面色一下變青,口裏不假思索地命令着 :「不行!絕對不行!重新抽!」容開聽了,開始收集所有的籤準備重新抽。
        「就因為我是李玉堂的兒子嗎?」李重光死也不肯交出紙籤。
        陳少白急了,「重光,你不懂! 我跟你父親有言在先,決不把你捲進來!」
        李重光卻是義正詞嚴:「陳老師,革命是世界的潮流,整個中國都被捲進來了。我能避免嗎?」
        「可是你是獨子!」陳少白反駁着。
        「獨子?」李重光反過來教訓起陳少白,「革命的目的不就是反對封建舊禮教嗎?革命的目的不就是要人人平等嗎?我不能死?……」他說着就指向在場的所有人,再逼問着 :「他們就能嗎?」
        陳少白看着李重光,心裏有兩股情緒在交纏.......
        李重光目光如炬,堅決地說 :「如果因為我是李玉堂的兒子,你要重新抽,你敢大聲地把理由講出來嗎?」
        講完,李重光轉身推開人群,就向大門走去。陳少白急忙從後追趕。追到街上,陳少白別無他法,只好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照着李重光的後背打下去。
        李重光勉強躲過了,兩個人於是扭打在一起,甚是狼狙。陳少白拳腳又不大靈光,根本打不過年輕力壯的李重光。李重光整個人跨坐在陳少白上面,很快就把陳少白壓在地上,伸拳欲打落陳少白臉頰,拳頭卻停留在空中……陳少白眼神無奈:「重光,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此時,報社裏的人也趕過來,陳少白即揮手示意眾人回去,嘆了口氣拿李重光沒辦法。
        回到書房裏,陳少白拿起剪刀,執起李重光的辮子還是下不了手........
        鏡子裏,李重光一臉的擔憂 :「陳叔叔,剪了辮子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啊?你看,前面,旁邊都是禿的,只有中間這一塊兒有頭髮,像隻公雞 !」
        陳少白勉強憨出一點笑容,這孩子剛才一臉的豪情,轉眼又變得如此天真,讓他不知道該說甚麼。
        李重光只注意鏡子裏的自己,沒有看到陳少白的表情:「以前你剛剪辮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陳少白想說點甚麼話,可是話到喉頭,有些哽咽,怕說出來忍不住哭了,只好點點頭。
        「陳叔叔,長一寸要多久?頭髮長成你那個樣子需要多久?三個月行嗎?」李重光一臉認真地問道。
        陳少白好不容易才把情緒強壓下去,點點頭 ,勉強擠出一字:「行……」
        聽到陳少白的答案,李重光開心地笑了,催促着 :「剪吧。」陳少白幾次舉起剪刀,想剪又下不了手。他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滿臉淚水,拿剪刀的手顫抖不已。終於,他咬咬牙,閉着眼睛剪下去。
        「卡嚓」一聲,李重光的辮子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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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重陽失魂地跑回家裏,喝了好幾口涼水,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他用水洗了洗臉,眼神忽然變得堅定有為,一掃過去的焦慮和頹廢。他先把制服疊好,整齊地放在床上,然後把那個布娃娃別在腰間,就出門去了。
        他爬上了李家旁邊的一棵大樹上,翹首張望,遠遠地凝望女兒。此時,念慈正躺在床上,睡得甘甜。
        門外,李重光正躡手躡足地走着,他看了看熟睡的妹妹,然後就走到了父親的臥室。他閉着呼吸,生怕把夢中的李玉堂和月茹驚醒。
        他緊張地看着床上的兩人,伸手摸索着床邊掛衣服的衣架,從李玉堂的衣服裏掏出那隻懷錶。他利落地把懷錶調慢了一個小時後,又輕輕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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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館的澡堂內,滿室瀰漫看雪白的蒸氣。大木桶盛滿熱騰騰的水,顏色卻是渾濁無比。一個身軀從這桶污水中聳然而出,滿身潔淨,腹前健碩的肌肉英挺無比。
        劉郁白終於回復俊朗,一顯當日公子氣派。他一隻手拿着花露水塗抹身體,另一隻手取起精緻木梳子梳理長長的頭髮,隱約帶有淚光。他再梳理另一邊的頭髮時,這滴淚中分明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