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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善待中國者反而不得好死

        賽珍珠 (Pearl S.Buck l892-1973)和高行健是諾貝爾文學獎至今僅有的兩位以中國為寫作題材的得主,但兩人都普遍不獲中國人所接納。原因之一,是兩人都在作品中說出了中國的一些實情,這不是中國人所能接受的。
        高行健的筆法較為批判,賽珍珠賴以得獎的The Good Earth(《大地》)、The Exile(《異邦客》)和 Fighting Angel (《戰鬥的天使》)幾本書對中國其實非常友善,只是因為向外國人忠實展現了中國人貧窮愚昧落後的一面,而冒犯了寧要面子不要孩子的中國人。讀讀她的自傳My Several Worlds (《我的中國世界》),就看到她的中國情有多濃。她幾個月大就被抱回中國,先
        學中文後學英文,在中國度過四十年,到最後迫於人身安全受威脅,並判斷中國大勢已去,必將步蘇聯後塵,才掙扎到底是繼續留在她非常熟悉非常深愛的中國還是返回她極不熟悉卻安全的美國,內心的絞痛,可以想像。一股淡淡的哀愁,貫注全書,當中一言半語,每可令人低迴。
        她是典型西方自由主義的產物,她控訴西方列強侵略中國,對父親作為來華傳教士的傳教工作極不以為然,其實已到了反耶教的地步,在這方面跟絕大部份中國人完全契合,她對待中國的溫柔敦厚,也不是一般中國人所能及。且看以下摘自《我的中國世界》的經典片段:
        「前幾天,我站在江西的一個山頂上,放眼百里大好河山,極覺心曠神怡-陽光下,溪水波光瀲灩;長江悠悠,蜿蜒入海,恰似一條黃色大道。綠樹成蔭,村舍掩映。塊塊稻田,綠如碧玉……然而我太瞭解我的祖國了。我知道,如果我走進那仙境之中,我會發現溪流已被污染,河邊擠滿了用蘆葦做倉頂的破舊不堪的小船,那裡就是成千上萬令不果腹的漁民的惟一棲息之地……垃圾在陽光的曝曬下散發着陣陣臭氣,蒼蠅成群,到處可見的黃狗會衝我狂吠。那兒儘管有可享用的新鮮空氣,但房子卻小而無窗,裏面暗如洞穴,孩子們髒得要命,頭髮亂蓬蓬的,鼻子就別提了,鼻涕總是流到嘴裏!看不到一朵鮮花,看不到一處人為的美解除生活的單調沉悶,就連草房前那了塊空地也被輾成了打穀場,堅硬的場地在陽光的照耀下泛着青光……那麼,中國究竟美在何處呢?反正它不在事物的表面。別着急,且聽我慢慢道來……倘若一定要我找出中國之美的瑕疵來,我只能說它太隱逸,太高雅了。」
        她有着洋人的坦率,也有着洋人的天真,容易墮進中國假大空文明的煙幕。譬如,她說中國人願擅於自治、重視知識、甚至有智慧等等。可見她對中國的認識也有着西方自由主義者的典型盲點,就是有時會惑於表象而亂捧中國。但到最後,這樣一個愛中國、同情中國、捍衛中國、甚至亂捧中國的人,竟被把人心當狗肺的中國人所嫌棄!這也多少符合了善待中國者往往不得好死的規律。
        相比之下,在中國讀者當中非常著名的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 (1892-1927)極其鄙夷的把中國罵個狗血淋頭,不知中國人是否被罵中了,心虛,一直沒有跟他算帳。1921年芥川龍之介以大阪《每日新聞》報社記者的身份前往中國四個月,這四個月的親眼所見令他對中國的遐想完全幻滅,就像從賽珍珠說的江西的山頂走進了民居中間那樣,他在《中國遊記》中寫道:
        「現代中國有甚麼?政治、學問、經濟、藝術,嘉慶、道光以來,有一部可以引以自豪的作品嗎?而且,國民不分老少,盡在謳歌太平。是的,在年輕的國民之中,也許出現了一點兒活力。然而事實卻是,他們的呼聲還缺少巨大的熱情,以至於還不能震撼全中國國民的心。我已經不愛中國。我即使想愛她也愛不成了。當目睹中國全國性的腐敗之後,仍能愛上中國的人恐怕要麼是頹唐至極沉迷於犬馬聲色之徒,要麼是憧憬中國趣味的淺薄之人。唉,即便中國人自己,只要還沒有心靈昏聵,想必比起我一介遊客,怕是更要深感嫌惡的吧。」(《芥川龍之介全集》第3卷山東文藝出版社736-737頁  )
        不過 ,無論是賽珍珠的版本 ,還是芥川龍之介的版本,放在接近一個世紀後今天的中國,仍未過時。

(本文摘錄自鍾祖康原著"中国,你憑甚麼?")    ★版權為著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