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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楔 子
1.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2.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3.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
4.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
5. 難受溫柔 豈為新知忘舊好 驚心惡鬥 喜從方窟得真經
6. 霧氣瀰漫 荒村來異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騎
7.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8.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10.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上)
1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下)
12.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13.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14.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15.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16.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 孽京華孤女報深仇
17.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
18.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19.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20.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21.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22.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23.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24. 漠外擒凶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25.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上)
25-1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下)
26.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間
27.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28.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29.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30.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上)
七劍下天山 =====
第十回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老婆婆用袖子替黃衫少年抹了眼淚,說道:「這些事情,等下讓你父親和你說。」頓了一頓,回頭對凌未風道:「前昨兩晚,有幾個清宮衛士竟自尋到我們石屋,第 一晚,我和他父親的徒弟,合力驅退。第二晚他們又來,竹君一個不小心,給他們用甩手箭傷了左臂,幸好只是輕傷。哦,忘記告訴你,竹君就是他的妹妹。」冒浣 蓮道:「我認得令嬡,她長得很美。」老婆婆拍拍腦袋說道:「我老糊塗了,剛才姑娘談起當日之事,我就該想到。當日我雖然不在劍閣,但聽竹君說起,有一位儒冠老者和一位少女當晚投宿,拔刀助戰,把那幾個衛士殺死,那少女想必就是姑娘了!」冒浣蓮點了點頭,說道:「那儒冠老者是我的伯父傅青主。」老婆婆詫然 道:「啊,原來是當今國手傅老先生,江湖上群豪敬仰的『大極劍』傅青主,當晚若不是你們,他的養父說不定要受許多凌辱才能死去。」 一行人邊走邊說,惕火已越來越現。猛然間,老婆婆飛身一掠,說道:「賊子果然又來了!」凌未風緊跟著轉過一個亂石斜坡,耳邊已聽見叱吒之聲,放眼看去,只見一個魁梧的黑影和兩個衛士鬥得非常吃力,凌未風大喝一聲,兩枝神芒搶在老婦人的金環之前,飛射出去,前面兩聲慘叫,一個衛士拔步飛逃,老婆婆金環出手, 已自打他不著。 老婆婆當先奔到,只見一個衛士屍橫地下,想是被神芒打死的,那魁梧漢子一把拉住老婆婆說道:「師娘,趕快回去看看師父。」 眾人隨著那魁梧漢子走進石屋,只貝屋當中放著一張床,床的周圍豎立著個多根柏木樁,當著正中的三根柏木樁已連根折斷。床上睡著一個紅面老人,床邊有一個少女持劍守衛,石屋中還躺著一個清宮衛士的屍體。 老婆婆一進去就問道:「不妨事?」少女道:「哎,不妨事,爸爸把這個賊子一腳踢死了!」這時黃衫少年也已衝入,少女一見,驚喜交集!拖著黃衫少年的手,大叫「哥哥!」黃衫少年應了一聲,便隱開她的手,旋風般的向床上撲去,一把抱著紅面老人,哭喊道:「爸爸,你沒有死嗎?」 紅面老人剛才用力過度,小睡養神,這時一聽叫聲,倏的張開雙眼,大聲說道:「誰打得死我啊!啊……怎麼是你回來了!」他雙目放光,驀然跳起,跌坐床上,昏迷過去。老婆婆大驚失色,冒浣蓮已槍在前頭,張眼一瞧,將脈一撫,朗聲說道:「伯母,他很快就會醒來,你們不要哭喊,他這是過於激動所致,並不礙事。」 那持劍少女這時已放好寶劍,拉著冒浣蓮的手謝道:「姐姐,還記得我嗎?多謝你兩次援救我們。」冒浣蓮道:「客氣話不必多說了,看樣子,老伯是半身不遂,剛才又曾與敵人激鬥,是嗎?」少女指一指地上的屍體說道:「也沒有怎樣激鬥,這個賊人向他撲去。在柏木樁前阻了一阻,我的爸爸手肘支床,撲地騰起一腳,一連掃斷了三根柏木樁,賊人也給震倒地上,死了。」凌未風心中暗道:「這老人的下盤武功真高,怪不得桂天瀾當日傷在他的腿下。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刻,紅面老人果然悠悠醒轉,攬著黃衫少年癡癡看著,屋中的人屏息呼吸,冒浣蓮眼角含有晶瑩的淚珠。良久,良久,黃衫少年低聲說道:「爸爸,你告訴我我的來歷吧!」 紅面老人面色倏地轉蒼白,招了招手,說道:「你媽媽先講,她道漏的地方我再說。」老婆婆顫巍巍地扶著黃衫少年,說道:「你的名字叫石仲明……」紅面老人忽 然搶著道:「應該叫桂仲明。」老婆婆圓睜雙眼,紅面老人道:「我是要他念著他的養父。」老婆婆吁了口氣,平靜下來,這才接著說道:「你的爸爸叫石天成,他和桂天瀾都是你外祖的徒弟。桂天瀾是師兄,他是師弟,你的外租是五十年前的川中大俠葉雲蓀,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你外祖膝下無兒,把他們兩人都看作兒子一般,我和他們同時習武,更沒有什麼避忌。他們兩師兄弟十分要好,只是天成脾氣暴躁,天瀾卻極沉靜。我對他們都像兄弟一般,但天成直率,雖然暴躁,卻和我更合得來。 過了多年,我們三人都長成人了,一天你外祖父悄悄問我:『妮子,你也該有個家了,你實在對我說,他們兩人你喜歡哪一個?」 紅面老人聽得出神,癡望著老婆婆說道:「這段故事我也沒有聽你說過呢?」老婆婆對黃衫少年繼續說道:「你外祖父問我,那時我還只像浣蓮姑娘那麼大,一個女孩兒家那裡敢說。你外祖父自言自語地道:天瀾人很老成,我忍不住插口道:就是太老成了,年紀輕輕,像個老頭子啦!他又自言自語道:大成卻是火爆爆的性子。 我道:就是這一點不妨!你外祖父哈哈大笑,說道:他兩師兄弟,一先一後,恰好在這幾天,都托人向我求親。我正自決斷不下,現在行啦!姑娘自己說出來。我羞 得急急跑開,第二天你外祖父就收了天成的聘禮。」紅面老人聽到這裡,咧開口笑了一笑,很是高興! 老婆婆面色卻很陰沉,歎口氣道:「沒多久,我就和你的爸爸結了婚,第二年生下了你,齲蝴仲明。日子過得很快活,霎眼就是六年,桂天瀾已二十出頭,一直沒有結婚。我們都住在你外祖父家裡,仍然像兄弟姐妹一樣往來,非常要好。你爸爸問他為什麼還不結婚,他沒有說。我有點猜到他的心事,卻不便說。可是他對我卻一直芥蒂都沒有,更從來沒說過半句風言風語。 「在我們結婚的時候,滿洲兵早已入了關內,可是我們僻處四川,四川還是張獻忠的天下,我們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張獻忠後來戰敗,他的部下孫可望和李定國仍然佔著四川,滿洲軍隊忙著收拾中原,也沒有打來,我們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樣。到你五歲的時候,滿清開始攻打四川,你爸爸的老家在川南,要回去迎接家人到川 北去避難。那時我又有兩個月身孕,當然不能隨行。他臨走時囑托天瀾大哥照顧我們,便放心回家。 「不料他去後還不到半月,滿清的大軍便湧進四川,交通斷絕,百姓流離,你外祖暮年,慘遭大變,滿洲軍隊尚未打到,他就死了,臨死前叫天瀾保護我們逃難。 「逃難的日子可慘啦,沒吃沒喝那是常事,住宿更是不便,有時許多人擠在一處,有時露宿荒野,天瀾又要極力避嫌,偏偏我又懷著身孕,離不開他,那些苫處真是一言難盡。你的妹妹就是在荒野竹叢中產下來的,所以叫做竹君。 「滿洲軍打進四川後,連年混戰,我們逃難兩年,形銷骨瘦,到處探訪你爸爸的蹤跡,都沒著落,後來聽得武林同道傳言,說他已在兵荒馬亂之中死去。我們兀是將信將疑。 「逃難的生活越來越苦,我攜帶你們兄妹和天瀾同行,又極其不便,那時天瀾和幾百個比較壯健的難民聚在一起,商量去投張獻忠的手下李定國。天瀾顧慮我和你們兄妹,有些難民就告訴他道:李定國那裡,設有女營,可以收容戰士的眷屬,但也只限於戰士的眷屬。他們都說道:在逃難中哪管得這許多,你們兩人不如成了婚 吧!」 老婆婆說到這裡,又看了紅面老人一眼,紅面老人道:「你說下去吧,我現在明白了,這不是你的鍺。」老婆婆歎了口氣道:「咱們也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麼忌諱,當著兒女的面,說個清楚也好。」換了口氣,繼續說道:「當晚,天瀾問我道:你的意思怎樣?我想了好久,回答他道:天成音信全無,兒女又都年小,逃難沒吃沒喝,河山又已殘破,這日子也真難過。除了投奔李定國,恐怕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羅!天瀾道:本來我視天成和你,如同弟妹。在師門學藝時,不瞞你說,我是對你有心。可是自你們成親後,我早就死了這條心,為了怕天成起疑,我還處處防微杜漸。可是現在的日子迫得我們非在一起不可。我們江湖兒女,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你不在乎貞節牌坊,我也不在乎寡婦再醮,這些禮法,我們都不放在心上。妹子,我們撒土為香,稟告天成賢弟,求他諒解吧! 「事已至此,形勢迫然。我和天瀾都願意結為患難中的伴侶,雖在逃難之中,我們也不願草率,第二天對難友們一說,大家都很高興。他們挖了許多可食的草根樹皮,還幸運地打到了兩隻山豬,在小村鎮找到了座無人住的磚房給我們做新房,有人還用木炭在門上寫上兩個大喜字。他們說,長年都在愁雲慘霧,趁這個日子歡樂一下吧。等天瀾大哥成親後,給我們領頭,到李定國那裡去。 「誰知道事情就有這樣巧,就在那天晚上,我們尚未圓房,你的爸爸就回來了!」 紅面老人點點頭道:「若不是那麼巧,就不至有以後悲慘的事了,我和你媽分開後,到川南去接家人,在路上就碰到清兵,一路提心吊膽,專揀小路行走,那料到了家鄉,我的家已成了瓦礫,家人全部死了,我悲憤之極,想投奔義軍,但又念著妻兒,於是又折回頭尋訪。 「可是那時處處戰火,地方糜爛,我找不到妻兒,只好隨著流民逃難,穿州過府,一面覓食,一面找你們。 「逃難逃了兩年。仍是一點不知道你們的蹤跡,這一天黃昏,我和十多個難友也逃到那個小村鎮,見另外一幫難民興高采烈,又唱又跳,非常奇怪,我找著一個人問,他說是他們的大哥桂天瀾難中成親。我急忙問新娘子是什麼人。他說是帶有兩個兒女的寡歸,還聽說是川中大俠葉雲蓀的女兒哩! 「我一聽後血液沸騰,心頭火滾,扭轉頭便跑。我那時痛失家人,又經優患,不如意事太多,本來暴躁的性子新加暴躁了!也不曉得想想別人的處境,只恨得才癢癢 的,自思:我尊天瀾如親哥,托妻寄子,他竟乘著我妻子在難,迫使成婚,賊子狠心,真不可恕,只因我和妻子一向極為恩愛,所以一聽到此事,就把罪過全推在天瀾身上。但停下一想,不知道妻子變心沒有?當晚我不加考慮,就夜探他們的洞房。」 紅面老人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我還記得那是個月黑風高之夜,我滿臉擦上煤煙,就去夜探他們的洞房,提防被認出。心想,看他們到底怎樣?如果我的妻子是被天瀾強迫成婚的,我就把這人面獸心的東西殺掉;如果是她自己願意的,我就把他們兩個都殺掉。 「我本想過了三更去,但入黑之後,自己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怎樣也忍受不住,遠遠瞧見那群難民賀客陸續走出新房之後,我就展開夜行術,到他們『新房』外面偷聽。 「這一聽,更把我氣得肺都炸了。我的妻子在裡面吩咐孩子說:你記得從明天起改叫桂伯伯做爸爸。她的聲調一如平常,聽不出有什麼悲苦的感覺。我正想動手,忽聽得天瀾大叫一聲有賊,我一怒就射進幾枝甩手箭,我的妻子,也一揚手打出了幾枚耳環,那是她自小練就的獨門暗器!」 老婆婆面色蒼白,接下去道:「那時我們做夢也料不到是你。我的苦楚在兩年逃難中,什麼也挨過了,要有眼淚的話,淚也流盡了。那時我們以為你已死了,就是不 死,也難以生逢了。天瀾對我好極,我既願意嫁他,自然該叫孩子喚他做爸爸,料不到你突然到來,而且不分皂白,一揚手就暗器紛飛。我們只道你是壞人,因此我 才用耳環打你的穴道。」 紅面老人淒然一笑,說道:「你不必講了,現在我一切都已明白,那是我的過錯。但那時怒火攻心,什麼也不知道,天瀾縱身出來,我一照面就給地幾記辣招。」 「那料天瀾功力比我深厚得多,幾招一過,我就知不是他的對手。那時你也跑了出來助陣,我是氣憤之極,心想:好!你們兩人既聯成一氣,今晚我只好忍辱逃跑,再在江湖投奔名師,練成絕技,怎樣也得報奪妻奪子之仇!」 「這時天瀾避過我幾記險招,大約已看出是同門家數,大聲叫道:你是誰?快點說出來,以免自誤!在他大喝之時,你一枚耳環,又取我的三里穴,還有未走完的賀客打來的石頭和射來的箭,我悶聲不答,脫下了身上的黃衫,那是你新婚後給我做的,我捨不得穿,那天晚上,特地穿上,想氣氣你的,可是你竟看不出來。我脫下黃衫,展開鐵布衫工夫,把石頭羽箭,紛紛打落,但為了避你那幾枚耳環,緩得一緩,竟給兩羽箭射傷,鮮血染在黃衫上。我把黃衫向天瀾兜頭一罩,大聲叫道:有 膽的,你把我殺了吧!他『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我轉過身便跑,以後你們怎樣鬧法,我都不知道了。」 老婆婆道:「那時我也聽出了你的聲音,整個都傻在那兒,等到清醒時,哪裡還瞧得見你的影子?我只好把天瀾救醒過來。」 老婆婆說到這裡,大家都感到心頭沉重,空氣都好似凝結起來。冒浣蓮輕輕歎口氣道:「這都是因為戰爭!」老婆婆喃喃自語道:「是的,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戰爭。是戰爭拆散了家庭,分離了好友,引起了誤會,造成了慘劇。這筆帳要記在滿洲韃子身上!」 老婆婆緩了口氣,繼續說道:「天瀾醒來後,眼淚直流,過了許久,才對我說:妹子,天成還在人間,咱們無論如何也得尋著他,讓你們家庭團圓。我當然也是這樣想,可是天成火爆的性子,我知道得最清楚,這件事情,恐怕他至死也不會原諒我們。」 「我們冷靜下來之後,再從長計議。天瀾道:事已至此,妹子,要委屈你,咱們還是做掛名夫妻吧,人海茫茫,夭成一時難於尋找,逃難的日子,又實在過不下去, 何況你還有兩個小孩絆著身子,也只有先投奔李定國再說罷!就這樣,我們帶領著一群難民,投到李定國軍中,我們表面上是夫妻稱呼,實際上卻以兄妹相待。現在 我也不怕說出來,幾十年來,我和天瀾可都是玉潔冰清,沒有過半點苟且之事!」 紅面老人用袖子揩了揩眼淚,說道:「妹子,這個我早已知道了!」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正待發問,紅面老人卻不停口地說下去道:「可是那時我卻把你們恨透了。 我仗著單身一人,無牽無掛,四處飄流。後來直走到回疆,在天山之南,遇到了也是萬里投荒、隱身漠外的武當名宿卓一航,跟他學了九宮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樣 絕技。當時我為了恨你們,發誓不再用你父親傳授的功夫。我也自知,若論到本門功夫,天瀾和你都要比我高。」 凌未風這時插了句話道:「卓一航我小時候也見過,他是師父晦明禪師的好友。可惜我到天山沒多久,他就死啦。」紅面老人睜大眼睛看看凌未風,「噫」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晦明禪師的關門徒弟。我飄流到回疆時,也聽得晦明禪師大名。想跟他學劍,可是三上天山他都不肯收我。後來給我磨得太多,才叫我另投名師,指引我去見卓一航。他老人家現在恐怕已近百歲大壽了。」老婆婆也點點頭道:「怪不得你劍法這樣厲害!算起來你這小伙子竟跟我們兩老是同輩。」凌未風微微一 笑,連道「不敢!」 紅面老人繼續說道:「卓一航是晦明禪師的好友,武功自然也是頂尖兒的。我學了七年,自信兩種絕技已得真傳。就趕回四川尋找你們報仇,這時四川早已被清軍平定,只有李闖王的殘部,還佔在川滇邊區。大劫之後,面目全非;親戚故舊,半登鬼域,我怎樣也找不到你們,也無從打聽。後來輾轉尋訪,偶然聽武林名手說起,劍閣絕頂,隱有高人,我猜是天瀾,這才兩番到來尋仇打鬥!」 老婆婆道:「我們投奔了李定國後,不久便得到重用。天瀾成了李定國的心腹愛將,我也幫著管理寨營事務,本來高級將領是可以和家屬同住的,但我們卻自願分開。李定國有一天問及,天瀾把全部事情都告訴了他,李定國慨然說道:我必定幫你的忙,要令你們兄弟和好,夫妻重圓。他也真夠義氣,在軍務繁忙中,還派人到處查訪天成的下落,誰知大成竟是到了回疆呢!」 「那件黃衫,那件我新婚後親手所做給天成的杏黃衫子,我把它珍藏起來。衫上還染有天成的幾點鮮血,我要把它留給仲明。仲明從小至大,我給他做的衣服,也都是黃色的,軍中叫他做黃衫兒。有人奇怪問我,為什麼總是做黃衫給孩子穿?我只是苦笑不答。這原因,我一直沒有對仲明說過,我發誓要等他們父子見面後,才告 訴他知道,天可憐見,今天他們父子到底是見著面了!」 黃衫少年聽到這裡,淚流滿面,低低喚了一聲「媽媽」老婆婆用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繼續說道:「李定國初時佔據川黔力抗清兵,聲勢也很浩大,可惜夕陽雖好, 已近黃昏,清軍平定中原之後,興兵三路,大舉來攻,洪承疇、吳三桂等大漢奸都是滿軍的前驅,而張獻忠餘部的另一股主師孫可望忽然在陣前叛變,投降了滿清。李定國一路敗退,直給退到緬甸,在孟臘吐血而亡。臨死前他在病榻上交代軍務之後,將一封信交給天瀾,說道:若你他日見著天成,將這封信交給他看吧!天成既是武林名家弟子,他不相信你,也該相信我!李定國是一軍主帥,英風俠氣,當時真可說是萬流景仰。他的話一言九鼎,真難得他在臨死時還沒有忘記天瀾的事!」 「李定國死後,我們從緬甸回來,那時川省義軍已全部瓦解。天瀾叫我與他同到劍閣隱居。他說他以前曾奉李定國之命,到過劍閣幾次,那裡果木野獸很多,可以不愁生活。至於他以前去劍閣做什麼,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紅面老人接下去道:「我探出他們在劍閣隱居之後,就攀登棧道去尋找他們,那時我也收了一個徒弟,名喚於中,功夫也還過得去。我帶他到劍閣,叫他在谷底等我,我是準備若萬一不敵,埋骨荒山,也得有個人料理。 「我半夜到來,大出天瀾意料之外。他要向我解釋,可是我二十年來忍辱負重,積忿極深,哪裡肯聽他的話,一見面就用九宮神行掌的絕招打他,他被迫招架。我自以為學成絕技,勝券可操,不料他的功夫也沒擱下,不但本門的大力鷹爪功已練得爐火純青,而且學成了武林中的絕技『綿掌』,比我的九宮神行掌還要厲害!他與 我過招時一味退讓,可是,我卻以為他內疚於心,所以才會如此,更是氣憤,越發緊迫,準備與他同歸於盡。我們越打越急,他一路退讓,我一路進逼,看看把他擠 到懸崖之邊,忽然有人大叫天成,我凝眸一看,正是我的妻子和一個黃衫少年來啦!我情知這少年一定是我的兒子,他自小與我分離,我也不知他長得怎樣,不禁呆 了下來,迎上前去看他。不料他手一抖,發出三枚金環,他的暗器功夫,已全得母親所授,勁道更是比他的母親還要厲害!天瀾躍起一拍,替我打落一枚,我失魂落 魄,不知躲避,其他兩枚,全都結結實實地打中了我,我閉了穴道挺住,還是十分疼痛!那時我悲憤之極,自思妻不以我為夫,子不以我為父,還合力謀我,我還在 此做甚?一扭身就向懸崖躍下!耳邊只聽得我的妻子大聲喊叫和兒子的哭聲!」 紅面老人講述至此,話語一停,低低喘息。她的徒弟天中托了一盤果子過來。並倒了一杯山茶,遞過去道:「師父,你吃點東西!」紅面老人低低說道:「好徒弟,師父也虧了你,大家都吃點東西吧!」 過了一陣,於中接著說道:「我奉師之命,在下面接應師父,事先也沒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只說所找的是他平生唯一的強仇大敵,我在下面遙聽師父在上面呼喝之聲,一顆心卜卜地跳個不休,沒多久,忽見師父從上面滾下,我急忙上去接著,幸好師父受傷不重,他一起來,就揮手叫我快走,星夜離開了劍閣。我問他,他什 麼都不說,只是要我和他一道,苦學絕技!」 老婆婆呷了口山茶,接下去道:「那晚我和竹君同睡,半夜醒來,忽聽外面似有打鬥之聲,我本意是要死時才告訴孩子的,因為我不願孩子純真的心靈,蒙上陰影。所以他一直不知你是他的父親。他一出手,天瀾就大叫:這人是你的爸爸,可是已經遲啦!」 黃衫少年道:「我在劍閣長大,也覺得父親神情有點奇怪,他們雖很和睦,可是晚上我跟父親,妹妹跟母親,十餘年來如一日,日常相處,他們也都客客氣氣,和我 小時在軍中所見叔叔嬸嬸大不相同,可是我也絕未料到裡頭有這樣複雜的情節,那晚養父和媽媽流著淚將事情告訴我,儼如晴天起了霹靂,我也不知道該恨誰才好, 我只能恨我自己!我迷迷茫茫,手提雙劍,飛奔下山,養父在我背後,歎了口氣,也不攔我。下山之後,我什麼也不想,也不知從那裡找尋我真正的父親,只是白天 黑夜,無時不刻都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叫道:你殺死了你的父親啦!我再也忍受不了,一天晚上我在荒野到處亂跑,自己折磨自己,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沒多久就昏倒在原野上!」 說到這裡,忽聽得外面有微微聲響,老婆婆一指凌未風,未待開言,凌未風青鋼劍已嗖的出手,輕輕一掠,似大雁穿出屋外。老婆婆道:「這聲響未必是人,但有防備總好點。有凌大俠在此巡視,我們可不必再怕小賊來騷擾了!」 黃衫少年繼續說道:「我在雪地上昏迷了也不知多少時候!後來才給五龍幫的賊人救醒。以後就迷失了記憶,連自己的名字和來歷都忘記了。」 冒浣蓮道:「以後的事情我替你說吧。」她將遇見黃衫少年和怎樣醫治她的經過,一一告訴給老婆婆和紅面老人,老婆婆又悲又喜,拉著她的手輕輕說道:「浣蓮姑娘,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才好!」 紅面老人也定晴看著冒浣蓮,又啜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姑娘,我記起你來了,你就是那日在劍閣觀戰的人。聽竹君講,你還幫了我們大忙哩!」 「你在劍閣那夜,是我第二次來找天瀾算帳。事情也真有這樣巧,竹君長大了,也像她的哥哥一樣,用暗器傷了我。而我為了救她,又抱著清宮衛士,江湖以前聞名的巨盜『八臂哪吒』焦霸,同墮深谷,我雖然把他殺死,但他也把我弄成殘廢。」 竹君一手輕掠頭髮,一手拉著冒浣蓮的手道:「我當晚急痛攻心,自懸崖躍下,幸好我在深山長大,長期與猿猴為伍,雖不敢說輕功絕頂,但身手也還靈活,我翻翻 滾滾,直下深谷,發現了爸爸已給於中師兄救醒,我就過去見他。那時他雖然傷重,見了我還是高興得很,拉著我問長問短。我告訴他,二十年來,我都是和媽媽睡在一起,媽媽怪疼我的。他聽了喃喃道:「那麼難道他們只是掛名夫婦?我也聽不懂他說的意思。」 老婆婆暗暗點首,心道:「怪不得他剛才說早已知道。」紅面老人尷尬一笑,接著說道:「過了幾天,仲明的媽媽回來了,那時我因為傷重,不能動彈,於中和竹君只好在谷中服侍我。她到了之後,才合力造起這間石屋。 「我們大妻重逢,恍如隔世。她一路在我病塌邊含淚訴說,我明白了一切,火氣也都消啦!過後她還怕我不相信,拿出了一封信來。這封信是李定國臨死前留給天瀾師兄,叫他交給我的。這封信寫得非常懇切,他以一軍主帥身份,擔保天瀾不是壞人。並證實天瀾和她只是對掛名夫妻。 紅面老人說至此處,伸出手撫著黃衫少年的頭髮道:「要不是我還想著見你一面,那時我就直想了此殘生!天瀾師兄對我恩深義重,我卻迫死了他!我實在不是人! 兒啊!我要你今後改姓桂,就是為了報答他。你將來結婚生子,第一個算是桂天瀾的,承繼桂家香火。第二個才算是我的孫子,承繼石家香火。兒啊!你要一世記著 你養父對你的恩德!」 紅面老人石天成與桂天瀾之間的思恩怨怨,至此大白,眾人均不禁黯然神傷,烯噓歎息!老婆婆忽然一手取過黃衫少年背上的行囊,解開一抖,抖出幾件黃衫。紅面老人歎道:「兒啊!這幾年難為你了,虧你還能體諒你媽的苦心,雖然失了記憶,黃衫服飾還是未改。」老婆婆悶聲不響,忽然揀出一件杏黃衫子,遞過去道:「大成,你看看這件黃衫,可不就是當年我給你做的那件,上面還沾著你幾點血跡!」紅面老人接過一看,流下淚來。老婆婆道:「我們一直珍藏著這件衫,在仲明十八 歲那年,才交給他保存,我們告訴他這是一件家傳信物,將來憑這件衣服可以找到一個失散了的親人。他當時很是疑惑,也曾發問,我要告訴他還未到時候,不必多 問。這個孩子很聽話,果然珍藏起來,你看他流浪了這麼多年,還是藏得好好的!」 紅面老人把黃衫展開,二十年的的往事在淚光中搖晃,一時只覺萬箭穿心!這件黃衫,現在已經陳舊不堪了,可是在他眼中,還像當年妻子新縫好交給他的樣子。他忽然吩咐黃衫少年把一技點著的松枝拿來。荒谷無燈,石室中點著一扎松枝照明。黃衫少年如言取過一枝燃著的松枝,紅面老人將黃衫在火上一罩,頓時燃燒起來,說道:「今日一家團圓,這不祥之物,再不要保存它了!」 突然,黃衫少年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眾人定睛看時,只見那件燃燒著的黃衫,忽然在火光中現出一幅圖畫,圖中現出一道瀑布,在瀑布的盡頭,水像珍珠簾子一伸,掛在一個山洞前面,山洞石門緊閉,火光中還現出七個大字,「左三右四中十二。」眾人詫異非常,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黃衫燃燒得非常迅速,霎忽之後化為灰燼,冒浣蓮將畫默記心中,準備他日重繪。 紅面老人莫明所以,問道:「這是怎麼搞的?」冒浣蓮道:「我聽傅伯伯說過,有一種野草,燒成灰後,和水調勻,用來寫字,字跡不顯,但一經焚化,就露出來。 有一些秘密的幫會,曾利用過這種野草,製成隱形墨水,來傳達極秘密的信件。可是這種草很難找,用法也很少人知道。」 紅面老人道:「上面的字,我認得是天瀾師哥的,可是他這幅圖卻是什麼意思?」老婆婆也詫異道:「我也未聽他說過。他自從到劍閣隱居之後,越發沉默,常常整天都難得說一句話,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畫的!」 不說眾人在屋內亂猜,且說凌未風受老婆婆之托,仗劍在外面巡視。山谷中幽泉鳴咽,螢火隱現,他想屋中人悲慘的遭遇,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從中來,無可斷絕。正思想間,忽見遠處有兩條黑影飛馳而來。 凌未風心中暗道:「這兩人想必就是老婆婆聽說的賊人,且看看他們的行徑。」身子一伏,隱在草莽之中。這兩人身法好快,霎忽到了面前,只聽得其中一人說道: 「聞說桂老頭兒躲在劍閣!何以找不著他,只見一間殘破的茅屋?」另一人道:「等韓大哥來就有辦法了,就是怕他不來。說話之間,兩人已離開凌未風四五丈地。 凌未風暗暗搓著一小塊泥土,團成小小的泥丸,雙指一彈,正正打在後面那人的肩上,那人驀然驚起,遊目四顧,杳無人跡。這時恰值一陣風吹過,旁邊一裸大樹, 飄下幾片樹葉。那人也是內家高手,起初以為是樹上落下的泥土,繼而一想,是樹上落下的,自己不會感到一陣酸痛。他拍拍前面的人道:「併肩子站著,有線上的 朋友來了!」前面那人回頭說道:「陶大哥,你見了什麼啊!」被喚做陶大哥的悶聲不響,一掖衣襟,飛掠上樹,正待瞧望,忽然足踏的那根樹枝,又是喀嚓一聲, 開根折斷。幸而他的輕身功夫很俊,一個「細胸巧翻雲」,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兀是張目四顧,凌未風不禁笑出聲來。 這兩人回聲罵道:「是線上的朋友,請出來指教個三招兩式,鬼鬼祟祟暗中捉弄,算什麼英雄?」凌未風笑著站了起來,說道:「我就在這裡啊!誰叫你們看不見?」 這兩人一個名叫八方刀張元振,一個名叫黑煞神陶宏,都是陝西的獨腳大盜,論功夫倒不是庸手,只是輕功暗器之術,卻遜於凌未風,這番被凌未風暗中考較,都很生氣,一左一右,猛向凌未風撲來! 凌未風單掌護胸,凝身不動,左面的張元振一拳打到,他才突地沉掌橫截,張元振微吃一驚,一記「手揮琵琶」,將凌未風的橫勁化開。陶宏在右面駢指如朝,旋身撲進,伸指便點凌未風的「湧泉穴」。 凌未風側身閃過,反手一點,也向陶宏腰間的「敬凱穴」點來,口中笑道:「你這廝也會點穴?」凌未風出手如電,陶宏含胸吸腹,雖未給真個點中,衣裳已給凌未風戳了一個小洞,趁勢雙指一鉤,撕開了一大片。 陶宏往旁疾道,喝道:「你是什麼人?」凌未風道:「你又是什麼人?」張元振這時已看清楚凌未風險上的刀疤,吃了一驚,叫道:「你是不是名喚天山神芒的凌未 風?」凌未風傲然說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張元振道:「你在西北混得好好的,何苦來趟這趟渾水?」凌未風聽不懂他的話意,喝道:「什麼叫做渾水?天下 人管天下事,你們敢來欺負殘廢老人,我可不能不管!」 陶宏急忙抱拳說道:「凌大俠,你是說桂天瀾殘廢了?我們不是他的仇人,他在哪裡?煩你引見引見。」 凌未風未及答話,遠處又有三人飛奔而來,凌未風一看全是上了五十歲的老漢。張元振、陶宏二人作了個羅圈揖,說道:「羅當家、達士司和盧舵主都來啦。咱們合 字的朋友,一瓢水大家喝啦!」凌未風一聽,便知是綠林的切口,綠林中人在搶劫一票財物時,苦碰到另一幫的也來攔截,如不想火拚,就得答應「見者有份」,大家分贓。「合字」是指「同道中人」,「一瓢水」是指「財貨」。凌未風十分詫異,這些人到荒谷中做什麼「買賣?」 張元振指著凌未風道:「這位是西北遊俠天山神芒凌未風。」那三人漫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張元振又對凌未風一一介紹道:「這們是在川北眉山安窖立櫃的羅當家羅達,這位是石砥土司達三公;這位是青陽幫的舵主盧大楞子。」凌未風一聽,知道這三人都是四川響噹噹的角色,自己在西北名頭雖大,卻從未到過四川,怪不得他 們聽了自己名字,也只等閒視之。但卻不知何以一夜之間,竟有這麼多位綠林高手到此,而且其中還有一位以鋼筋鐵骨聞名武林的外家高手達土司! 當下張元振又道:「這位凌大俠,是桂老頭兒的朋友,他說桂老頭兒殘廢啦,我們想請他引見。」後來三人齊聲道好。凌未風本想將桂天瀾已死之事告知,隨後一想,卻又忍住。心想他們既自稱是桂天瀾的朋友,且先帶他們見石老太太再說。 且說紅面老人和老婆婆等正在猜測桂天瀾遺下的怪圖。忽聞外面人聲腳步聲響成一片,老婆婆拔劍說道:「難道有什麼賊子到來,連凌未風也擋不住?」她迎出屋外,只見凌未風一馬當前。高聲叫道:「石老太太,有幾位朋友要來看你,他們說是桂天瀾前輩熟識的!」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凌未風口叫「石老太太」都覺詫異,他們唱了一個肥喏,說道:「桂老嫂子,還記得我們嗎?天瀾兄在這裡嗎?」老婆婆面色一沉,隨即說道: 「桂天瀾已給清宮衛士害死啦,你們來遲一步了,我的當家方天成倒在這屋子內,只是他現在已是廢人,可不敢請老朋友們進去!」說罷橫劍在門口一站。 張元振和達土司,都是桂天瀾和她在李定國軍中之時,所認識的人。張元振是一股山匪頭領,當時也聽李定國的號令,達土司則曾有一次借路給李軍通過,那次接洽惜路的人正是桂天瀾,那時她還是桂天瀾的掛名妻子。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老婆婆這樣一說,全都怔著!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老婆婆另有一位「當家」,只疑她是說謊,只是見她橫劍擋在門前,又不敢貿然動手。要知道這老婆婆當年是李定國軍中第一女傑,五禽劍法,馳譽川中。達土司還不怎樣,張元振已是有點心怯。正遲疑間,忽見遠方又是一簇簇人影。 眾人正凝視間,忽聽得青陽幫舵主盧人楞子道:「是石老嫂子嗎?我叫盧大楞子,當年曾受過令尊的恩典,也曾叨擾過賢伉儷的一席酒,石大哥若在此處,理當容小弟進去拜見。」盧大楞子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少年時酗酒使氣,得罪過兩個極厲害的江湖人物,幸得石大娘的父親川中大俠葉雲蓀出頭化解,才告無事。經此一來,他的氣質也改變了許多,因此對葉雲蓀很有好感。後來石大成結婚時,他也來作賀。自吃了那頓喜酒之後,一別三十餘年,石大娘和桂天瀾的事情,他就全不曉 得了。 老婆婆重睜雙眸,仍是橫劍當門,瞧著盧大楞子道:「謝謝這位朋友好意,只是我們當家的已被清宮衛士弄成廢人,昨晚他們還曾到荒谷搜查,打傷了我的女兒,我們當家的正等待這班鷹犬再來,可不願連累朋友。」盧大楞子氣沖沖道:「有這等的事?」 說話之間,遠處的那簇人影,已到了石屋之前。老婆婆厲笑一聲道:「你看,這不是衛士老爺們來了!」盧大楞子扭頭一看,果然是五個穿著一色青衣服飾的衛士,散了開來,採取包圍之勢。 盧大楞子道:「我給你打發他們!」身形方起,卻給眉山寨主羅達拉著道:「盧大哥,且慢,咱們別忙犯這趟渾水!」 這五個衛士中,有三個是大內高手,為首的叫王剛,曾以金剛散手名震武林,另外兩人一叫申天虎,一叫申天豹,是兩兄弟,以滄州洪四把子真傳的吳鉤劍法,稱為武林一絕。又另外兩人則是川陝總督府的衛士,一叫洪濤,一叫焦直,以前也是川中綠林人物,後來川陝總督網羅了去的。這兩人此來是給王剛他們帶路。 洪濤、焦直和羅寨主、達士司、張元振等都是相識,知道他們的武功不凡,當下對王剛說了一聲,隨即打招呼道:「咱們奉命捉拿欽犯石大成,其餘不相干的人都沒事。朋友們,借個路!」 盧大楞子暴聲喝道:「這不成!」羅達卻道:「大哥,別人正點子還沒開腔呢,你急什麼?」羅達、張元振、陶宏、達土司等,雖則是綠林人物,雄霸一方,可卻只是普通的綠林道,與李自成、張獻忠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只是嘯聚山林,但求立足而已,因此與官兵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有時還互相孝敬,各保平安。若要他們與大 內衛士作對,包庇欽犯,他們可不大願意,而且他們與桂天瀾、石天成也沒什麼過命的交情。 老婆婆抱劍當胸,向盧大楞子一揖說道:「我老婆子多謝這位熱心的朋友,可也不敢叫好朋友為難,我雖年老,還不含糊,我接下來好了,朋友們,請閃開!我要會一會這些皇帝老賊的狗爪子?」 老婆婆一展劍鋒,飛身欲出。凌未風搶先一步,攔在前頭,高聲叫道:「老大娘,這幾個兔崽子留給我吧,我有許久沒有吃兔子肉了,你若手癢,我就留兩個給 你!」說罷,足尖一點,儼如巨鳥飛騰,掠起一陣風聲,單身落在五個衛士的前面。老婆婆哈哈笑道:「好,我讓你,你有胃口就全吃掉好了!」 凌未風單足點地,身子一旋,對蓄勢待發的五個衛士,環掃一眼,冷然發話道:「這裡的事情主人交託給我了,你們衝著我來吧!」洪濤面向群豪,高聲說道:「你 又不是正點,憑什麼要替人挑大樑?朋友,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管各的啊。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哪裡不套個交情,我們認你是個朋友奸人!」 凌未風說話十分衝撞,你道何以洪濤對他如此客氣?原來剛才盧大楞子那麼一嚷,而洪濤又認得羅達、達土司等和他一路。只恐凌未風一出手,這些人會幫他。這幾 個人全是綠林高手,凌未風他雖不識,便只看他亮出的這手輕身功夫,就非同小可,自己這邊五個人,如只對付石天成夫婦,加上他的女兒和徒弟,那是綽有餘裕。 但若群豪聯起來合鬥,可就討不了好去。因此他雖悶著一肚子氣,還是不能不套交情,說好話。他只道凌未風也是像羅達一樣,乃是綠林人物,可以利用的。 那料他不說猶可,一說之後,凌未風猛然喝道:「放屁,誰是你的朋友!」他見洪濤望著群豪,亢命說道:「你們只衝著我一個人來好了!」說罷轉過面對羅達等人說道:「各位朋友,若看得起我,請不要助拳,免得他們說我們以眾凌寡。」 這時黑夜漸逝,曙色初開,晨光曝微中,大內衛土的首領王剛看清楚了凌未風面容,忽然跨前一步,陰側側地道:「你這廝是不是凌未風?」凌未風傲然說道:「是又怎樣?」王剛怪笑幾聲,向眾衛士招手道:「你們看清楚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山神芒凌未風,夜鬧五台山,搶走舍利子,全有他的份,凌未風,別人怕你,我們可不怕你,你乖乖地跟我們走吧!」 原來楚昭南在雲崗逃脫之後,回京報告,清廷把凌未風繪圖造像,分發各地,列為頭等欽犯。比較起來,他比石天成夫婦更為重要,清廷更欲得而甘心。王剛諸人無意之中,碰著了他,又驚又喜。王剛自恃金剛散手,平生無敵,他本想鑽營禁衛軍統領的地位,不料楚昭南回京後,康熙卻把這位置給了楚昭南,連副統領張承斌都 升不上去。王剛大為不服,早就想找機會鬥鬥凌未風,間接煞住楚昭南的氣焰。 凌未風冷笑一聲,青鋼劍拔在手中,劍尖一指,正待發話,猛聽得背後有人高聲喝道:「凌大哥,留下我的一份!」屋中一人,手提雙劍,旋風似的飛奔出來,此人正是黃衫少年桂仲明。 凌未風將劍拋起接下,嘻嘻笑道:「他是石老前輩的公子,他可就是你們要找的點子之一,他這一來,我可不好意思獨吞了。」 王剛板著面孔,冷冷說道:「你們既然替石老兒出頭接著,那就劃出道兒來吧,你兩人若輸了又怎樣?」 桂仲明說道:「我若輸了,全家讓你們拿去!」凌未風笑道接道:「連我也算在內。」盧大楞子在旁插口道:「這不公平,還沒有說他們輸了又怎樣?」凌未風道:「這可不必說了,反正他們逃不出去。」 王剛怒道:「好小子,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如此目中無人?咱家不慣耍嘴,外面見真章去!」洪濤叫道:「且慢,我們雖說是捉拿欽犯,大家可都是武林中人,我要請在場的羅大哥、達土司等做個證人,這規章可是他們自己定的,免得各位大哥說我們以強欺弱,以大壓小。」洪濤終是顧忌在場的達士司諸人,恐怕他們會幫凌未 風,因此拿話先壓著他們,既然他們做證人,他們當然就不能出手。 盧大楞子哼了一聲,羅達搶著說道:「這個自然,我們也想開開眼界!」凌未風抱劍一揖說道:「承各位看得起我,兩邊都不助拳,那好極了!石老大娘,你也不必來了。」老婆婆仍是橫劍當門,高聲說道:「我來什麼?我老婆子信不過你,還肯把全家大小付在你的身上?你們要打,可就快打,要離開遠一點打,我當家的養病,不許你們在這裡嘈吵!」 凌未風哈哈笑道:「你們聽見沒有?老大娘不許我們在這裡打,外面山谷寬闊,咱們外面打去。」王剛把手一揮,五個衛士同時向外面谷中盆地跑去。申天虎悄悄問道:「他們會不會逃跑,敢不敢跟來?」王剛道:「那不會。」申天豹回頭一望道:「王大哥,這可說不定,他們現在還未起步呢!」 二申陡的凝步,正待喝罵激將,猛然間,只見兩條黑影,快如閃電,直撲過來,還未看清,已覺衣襟帶風之聲,拂面而過。王剛身形驟起,疾如飛鳥,往前便追,申家兄弟也猛的醒起,急忙飛跑。 二申轉過山坳,剛到盤地,只見那兩條黑影已站在當中,凌未風單劍平胸,桂仲明雙劍交錯,冷冷笑道:「衛士老爺們,這幾步路,你們都走得這樣慢!」二申又驚 又惱,知道這是敵人故意較量他們。心裡罵道:「你們別狂,輕身功夫算得什麼?等會叫你嘗嘗咱們的吳鉤劍法的滋味!」 過了一會,羅達等人也己到齊,其中還多出一位紅衣少女,一對秋水盈盈的眼睛,注視著黃衫少年桂仲明。 這紅衣少女正是冒浣蓮,她腰懸寶劍,手裡還握著一把奪命神砂,她本意是想出未助陣,但一跨出門,老婆婆就告訴她,如非敵人傷害她,千萬不能出手,免得損了凌未風的名頭,因此她也雜在群豪之中,兩眼緊緊盯著桂仲明。王剛突見多出一個少女,又見她這副神情,不覺瞧了她好幾眼。 這時朝日初升,曉霞映照,幽谷中的螟巖怪石,豁然顯露,群豪和冒浣蓮踑踞作壁上觀,在凹凸不平的山谷盆地中則兩陣對壘,劊拔弩張。正是:荒山劍氣沖牛斗,萬木無聲待雨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