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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楔 子
1.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2.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3.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
4.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
5. 難受溫柔 豈為新知忘舊好 驚心惡鬥 喜從方窟得真經
6. 霧氣瀰漫 荒村來異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騎
7.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8.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10.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上)
1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下)
12.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13.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14.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15.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16.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 孽京華孤女報深仇
17.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
18.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19.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20.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21.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22.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23.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24. 漠外擒凶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25.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上)
25-1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下)
26.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間
27.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28.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29.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30.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10.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七劍下天山 =====
第九回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張青原正在驚慌,忽聽得一聲清脆的女子聲音:「你不要打,他是好人!」黃衫少年微微一笑,放下拳頭,道聲「得罪」不理張青原,便迎將上去,張青原回頭一 看,見是冒浣蓮持劍趕至。他弄得莫名其妙,吁了口氣,隨手打翻上來偷襲的幾個幫匪,搶過一桿大搶,再殺出來,看他們兩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山腳下那彪人馬,大約有三五百人,也殺了上來,打著「大清平西王」旗號,原來領這支兵馬的是吳三桂手下的一個大將,原駐霸益縣城,奉吳三桂命,代表王府來收編五龍幫的,這時吳三桂尚未正式舉事反清,所以旗幟上仍然有「大清」字眼,冒浣蓮指著那面旗說道:「你看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字?我沒有騙你呀!」黃衫少年瞧得分明。又見五龍幫已分出人迎上去,接著前面那個帶兵馬的官,打躬作揖,那帶兵官大聲呼喝,立刻指揮清兵,兜拿張青原的人。黃衫少年不禁勃然大怒。 忽然飛步衝入陣中,五龍幫匪四散退讓。片刻之間,他已衝到那個帶兵官的面前。 那帶兵官見五龍幫匪四下分開,一個少年怒目握拳,自陣中衝出,兵丁竟攔他不住,給他空手撲倒,又驚又怒,一提馬韁,斜刺衝出,黃衫少年迅疾如風,幾個起落,已攔在馬前,睜目猛喝,如綻春雷,那馬給他喝得前蹄踢起,人立起來,軍官急忙一按馬頭,將長矛一挺,在馬背上用力刺下。黃衫少年毫不退讓,一伸手就接著長矛,喝聲「你下來!」用力一扯,清軍軍官應聲落馬。附近一員副將捨命撲來。黃衫少年又是一聲大喝:「你回去!」左掌一揚,在敵人胸口上猛力一擊,那員 副將給震得軀體騰空,手中朴刀也脫手飛出。 黃衫少年按著清兵統領,搶過朴刀,喀嚓一聲,將頭割下。清兵和幫匪都給嚇呆了,沒人再敢攔阻,黃衫少年縱橫戰陣之中,竟然如入無人之境。」 五龍幫五個首領起初聽得黃衫少年聲音,喜形於色。心想:援軍已然趕到,黃衫少年又來,敵人再厲害也不怕了。過了一會,在後面用毒蒺藜助陣的唐五熊,見黃衫少年提著一顆人頭,怒沖衝跑回,大喜叫道:「黃衫兒來啦!」李二豹急忙喊道:「黃衫兒,你快過來,對面這個老的是壞人!」黃衫少年右手一揚,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入陣中,撲的一聲,正打在李二豹面上。 黃衫少年擲出人頭,凝身怒道:「你才是壞人!」李二豹驟出不意,給人頭擲中,三節棍打出已不成章法。傅青主趁勢搶進。長袖一捲,三節棍呼的一聲給拋了出去。錢四麒從右面一拳搗來,傅青主更不回頭,雙袖向後一拍,使出「流雲飛袖」中的「反手擒羊」絕招,只一拍就將錢四麒拍倒地上,同時他右腳也已飛踢出去,將李二豹踢出三丈開外,登時斃命。 「五龍」已去二龍,陣勢頓時瓦解。以「五龍」之力尚敵不住傅青主,何況只餘「三龍」?連逃也逃不了。趙三麒雙手支地,全靠兩腿發招,時間一久,已自覺累,這時正待翻轉身來,給傅青主覷個正著,起腿橫掃過去,喝道:「叫你也嘗嘗地蹚腿滋味!」趙三麒兩腳朝天,尚未翻轉,給傅青主一腿掃去,兩腳齊根截斷,頓時變成了個血葫蘆,在地上團團亂滾。 唐五熊發出最後三枚蒺藜,掩護退卻。傅青主把袖一捲,露出雙手,他練過「鐵揩禪」功夫,不怕蒺藜刺,皮膚不破損,有轟也無妨。只一捉,便捉住了兩枚蒺藜, 哈哈大笑道:「你也接接它玩玩。」雙手一拋,將兩枚毒蒺藜反打出去。第一枚與唐五熊打來的第三枚撞個正著,雙雙跌落,第二枚逕取唐五熊上盤,其疾如飛,唐五熊雖然是使毒蒺藜的能手,卻躲不開自己暗器。給蒺藜在肩頭穿了一個大洞,慘叫一聲,又是翻身倒地。 張一虎見勢頭不好,連忙逃跑。黃衫少年冷冰冰地攔在他的面前,張一虎急道:「你趕快幫我呀,我養了你這麼多年。」黃衫少年面無表情,搖了搖頭。張一虎往左一竄,腳未落地,黃衫少年身形微動,已自站在他的面前;張一虎再向右一竄,仍是腳未落地,又見黃衫少年冷冰冰地站在他的面前。張一虎發起急來,猛的雙掌擊出,用足十成力量,向黃衫少年打去,他練就的是鐵沙掌功夫,這一擊力量何止千斤,黃衫少年舉臂一擋,叫道:「你真的要打?」手臂一振,張一虎就似打在鐵石 上一樣,竟給反彈出去。傅青主剛好趕上,一手撈著,順勢就點了他的軟麻穴。 這時「五龍」已四死一傷,清軍軍官也給黃衫少年宰掉,清軍和幫匪那裡禁得住張青原等一幫人衝殺,滿山奔逃,張青原等也不窮追,片刻之間,他們已逃得乾乾淨淨。 黃衫少年這時雙手背在後面,自顧自的低頭漫步,冒浣蓮從後趕上,和他並肩而行,咽喝細語,好像是安慰他一樣,黃衫少年抬起頭來,眺望遠方,虎目蘊淚,忽然又咧嘴傻笑,對冒浣蓮低聲說道:「你真好,我聽你的話!」 傅青主瞧了一下,若有所感,不再理會他們,逕自將張一虎放在地上,說道:「現在,我問你話,你若據實回答,我可以饒你一死。」張上虎喜出望外,道:「請說。」傅青主道:「在劍閣棧道的絕頂,住有一個黑瘦老人,你可知道他是誰?」張一虎詫然答道:「我連劍閣都沒有到過!」傅青主喝道:「你這廝說的可是真 話?」張一虎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傅青主伸手在他背後一拍,用分筋錯骨之活,弄得張一虎慘叫起來。這分筋錯骨的手法,比什麼酷刑拷打都厲害,受的人全 身筋骨似欲寸寸碎裂,煞是難挨。張一虎叫道:「你叫我說什麼?我實在不知道。」傅青主見他身受劇痛,尚說不知,又想以他的本事,就是走上黑瘦老人住處,恐 怕也難辦到。看來他確實不知黑瘦老人其人。但何以黑瘦老人臨死,卻殷殷以五龍幫為念,叫自己替他在五龍幫內找一個人,這人又究竟是誰?莫非就是黃衫少年。 他又一掌打在張一虎肩頭上,再喝問道:「這黃衫少年又是哪裡來的?」一掌打下,張一虎忽然「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他為了怕受折磨,竟自咬斷舌 尖死了。 這時張青原等已聚攏了來,向傅青主道謝。問道:「傅老前輩可願和我們到昆明去。」傅青主想五龍幫之事既查不出來。到昆明去也可順便訪訪凌未風和劉郁芳,而且還可以有助於李來亨,當下慨然答應。 就這樣,傅青主、冒浣蓮和黃衫少年都和張青原等一班人到了昆明,一到達,立刻就給一件意外的事情驚駭住了。 張青原等一到昆明,找著了李思永預先埋伏在昆明的人,這才知道事情已發生了變化。 李思永初到昆明那幾天,遊山玩水,和他們暗中還保持著聯絡。自第四天起,便音訊沓然。十多天後在王府中「臥底」的人才探出,李思永和另外一個面帶刀痕的男子,已經被困在王府之中了,張青原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欲偷襲王府,勢所不能;欲飛騎調兵,又是關山阻隔。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又過了幾天,王府中人傳出消息,吳三桂最寵愛的孫子吳世播得了怪症,半身麻痺,不能起床,徵聘各地名醫,都束手無策。傅青主一聽,就背起藥囊,逕自投到平西王府應聘。 王府的管門,起先還不許他進內,傅青主索性自報姓名,把他嚇了一跳。傅青主醫名滿全國,真是誰個不如,哪個不曉,吳三桂也久聞其名,只是不知他除了是個名醫,還是個武林俠隱。當下即刻延見,待為上賓,傅青主自稱是仰慕滇中山水,所以不遠干裡來作壯游。適逢王府徵聘名醫,特來應試。 以傅青主的神醫妙技,自然是藥到病除,服了一劑,吳世播身子就能轉動,五天之後,便如常人,吳三桂敬如天人,而傅青主又曲意奉承,因此不久就可以在王府自 由走動。這時適逢保柱被凌未風挾著,同陷水牢,過了多天,看守的人報說,水牢裡的人似乎已病了。吳三桂想要挾李思永結盟,自然不想他死,何況還有自己的愛 將保柱在內。若請第二位名醫去看,又恐防洩漏機密,想來想去,只有傅青主適合,他既是國手,又是異鄉人,即算知道機關,也無大礙。 就這樣,傅青主藉行醫為名,救出了李思永和凌未風等人,而且透過王府中臥底的人,預先約好黃衫少年和冒浣蓮接應,把平西王府鬧得不亦樂乎。 書接前文,傅青主和冒浣蓮將前因後果,細細道來,剪燭清談,曙光欲露,談完之後,黃衫少年還是熟睡未醒。李思永先謝過傅青主相救之恩,再指著黃衫少年道:「此人身世,必有隱秘,可惜他一身武功,卻得了如此怪瘴。當今用人之際,傅老前輩和冒姑娘可得把他醫好才行。」傅青主笑道:「我也多謝李公子,李公子和凌大俠都已證實那黑瘦老人名叫桂天瀾,只要知道這個老人姓桂,黃衫少年便有法子醫了!」李思永詫然問道:「這是怎麼個說法?」冒浣蓮盈盈一笑道:「你不見他 昨晚經過桂花樹下,神情突感不安嗎?後來吃桂花做的蜜餞,又突然發怒,將蜜餞掃落地上嗎?」 傅青主拍掌笑道:「好姑娘,你越來越行了,我這點本領都快要給你掏去了!」說罷站了起來,捻了一張紙條,在黃衫少年鼻孔,撩了兩撩。 黃衫少年輕輕地「晤」了一聲,手腳顫動,傅青主對冒浣蓮笑道:「我們都出去,現在要看看姑娘的醫術了!」 黃衫少年動了幾下,忽然直跳起來,叫道:「老虎!老虎!」冒浣蓮盈盈走過,柔聲叫道:「別怕,我在這兒。你發了什麼惡夢?」黃衫少年用手輕拍頭顱,睜大眼睛,四圍一看,看見自己的兩把長劍,墮在地上,驚駭地問道:「我真的和人打架了嗎?我殺了人沒有?」冒浣蓮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你從樓上走下來,在這裡睡了一覺。」 黃衫少年定了定神,屋內燈光搖曳,屋外夜風低嘯,冒浣蓮盈盈地站在燭旁,一雙如秋水的眼睛盯著自己。他又困惑地用手搔了搔頭,問道:「這是不是夢?」冒浣蓮笑道:「當然不是,不信你咬咬手指。」黃衫少年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冒浣蓮道:「我來告訴你你是誰!」 黃衫少年驟吃一驚,攤開兩手叫道:「請說!」冒浣蓮道:「你先把你做的惡夢告訴我,然後我才告訴你!」黃衫少年想了一想道:「好,我先告訴你。」 他說:「夢中我在一個大山中,山中有一棵桂樹。」說到桂樹,他面色蒼白,歇了一下,再往下道:「樹下有兩隻綿羊,一老一幼。突然間空中飛來了一隻老虎,這老虎有翹膀的。這老虎很和善,和校亨羊玩起來啦。後來不知怎的,那老綿羊和它打架,老綿羊的角把老虎觸得直退,那老虎飛了起來,張開大口就咬,樣子非常可怕。我一顆石頭打過去,把老虎的翅膀打斷,兩隻綿羊嘩暉大叫。後來一陣狂風吹過,把桂樹吹折,樹幹正正打中我的鼻樑,我就醒了!」 冒浣蓮一面聽一面想,聽完之後,眼睛一亮,說道:「聽著,我現在告訴你,你是不是懷疑自己以前殺過一個很親的人,但卻想不起這人是誰?」黃衫少年全身戰抖,點了點頭。冒浣蓮道:「你不敢想,因為這人是你的父親,你以為你自己殺了父親。」 黃衫少年一聽之後,面色大變,伸開大手,朝冒浣蓮當頭抓下,冒浣蓮凝立不動,鎮定地看著他,黃衫少年的手已觸著冒浣蓮頭上秀髮,以他的功夫,只要往下一抓,十個冒浣蓮也不能再活。 冒浣蓮微微笑著,定著眼睛看他,黃衫少年躊躇一下。冒浣蓮緩緩說道:「但你並沒有殺死自己的父親!你趕快放手,別弄亂了我的頭髮,你再不放,我要生氣了。」 黃衫少年吁了口氣,突然像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倒在地上,掩面啜泣。冒浣蓮理好秀髮,讓他哭了一會,這才過去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輕說道:「你起來,你想起了自己是誰嗎?」黃衫少年隨著冒浣蓮的聲音站起,說道:「還是想不起!我只是記起了我真的殺死了父親呀!」冒浣蓮悅道:「我說你沒殺死就是沒殺死,你不信我的話?好,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冒浣蓮坐了下來,在桌上取過紙筆,吮墨揮毫,不過片刻,便畫成了一幅絕妙的山水畫。畫的是劍閣棧道絕頂處的景象,棧道之旁,有一奇峰突出,底下是兩峰夾峙的幽谷,畫完之後,擲筆一笑,對黃衫少年道:「你看看,這地方你可熟悉?」 黃衫少年「咦」了一聲,凝神說道:「著地方真熟,我好像在這屋靠近右邊的松樹,不是在兩顆松樹的中間。」冒浣蓮道:「你對了,這地方你比我熟,我故意畫錯一點點,你都看得出來。」 黃衫少年這時也坐了下來,支頭默坐。冒浣蓮也不理他,再在茅屋前面畫了一個黑瘦老人和一個紅面老人,冒浣蓮是一代才子冒辟疆之女,丹青妙筆,得自家傳,畫起來神似得很。畫成之後,推了黃衫少年一把,叫道:「你再睜開眼睛看看,哪一個是你的父親?」 黃衫少年睜大眼睛,只一看便跳了起來,冒浣蓮叫道:「你靜靜,不要發慌!」黃衫少年面色大變,在這幅畫側站著,動也不動,他們是在大鬧平西王府之後,和李思永等人分手的。李思永估計吳三桂的反清,就將發動,因此在脫險之後的第二天,就率眾返回防地。傅青主、劉郁芳等也接受了李思永的邀請,到他軍中暫住。傅青主臨行前,悄悄將冒浣蓮拉過一邊,對她說道:「自你父親死後!多年來我和你相依為命,情如父女,但父女也不能一世相依。黃衫少年如未雕的璞玉,一旦恢復 靈智,必將大露光芒。而且這人雖然在迷失記憶之中,心地也表現得極為純厚。你好生照顧他吧!」他還指點了冒浣蓮幾個關於醫治精神失常的法子,兩人這才烯噓 道別。劉郁芳也悄悄地和凌未風道別,說道:「如果你幫助浣蓮姑娘,醫好了黃衫少年之後,就趕快回來。我但願有一天能和你到錢塘江看潮!也看看波濤衝去的往 事。」凌未風怔了一怔,隨即說道:「我並沒有像黃衫少年那樣失掉記憶,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劉郁芳兩眼潮濕,不再言語,便即道別。 凌未風和冒澆蓮都是一樣的和自己平生最親愛的人小別。可是冒浣蓮離開了傅青主之後,和黃衫少年一道,卻是神來飛揚,越來越像個成熟的少女了。愛情的光輝,消滅了她身世的陰影。凌未風內心卻仍是非常沉鬱,以前在王府水牢之中,他幾乎就要說出他是誰,在此次臨別之時,也幾乎要對劉郁芳承認往事。然而他按捺住 了,他喜愛自己倔強的性格,而此刻,卻又有點憎恨自己倔強的性格了。 一路上,他總是跟在冒浣蓮和黃衫少年後面,看他倆並肩而行,心中暗笑,自己所擔當的真是個最奇怪的差使。傅青主和李思永是恐怕黃衫少年迷失理性,或者突然半夜夢遊,會傷害了冒浣蓮。所以要借重他的武功,以防萬一。但現在看他們兩人親熱的樣子,凌未風心想,就是黃衫少年再迷失理性,全世界的人都不認識了,他還是會聽冒浣蓮的活的。而事實上,一路行來黃衫少年也是一天比一天清醒,並沒有鬧過什麼意外。 這天黃昏時分,他們到了劍閣之顛。黃衫少年雙目炯炯發光,披荊覓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兩株虯松交覆下的茅屋,他衝進屋內,屋內已空無一人,他撫弄著屋內剩下的東西,一幾一凳,一弓一箭,好像對這些東西都充滿了感情。忽然間他嚎陶大哭起來,跑出屋外,指著下面的幽谷道:「我就是在這裡殺死找的親人的。我在這間茅屋裡長大,那個黑瘦老人教我武功,他起初是我的父親,後來忽然又不是了。蓮姐姐,如今我回到故居了,我的親人卻在哪兒?你趕快給我找出來吧!」 冒浣蓮以為他到了生長的地方,就會完全清醒,那料還是這個樣子,正在躊躇,忽然凌未風走了上來,向幽谷一指……。 幽谷遠處,有星星渴火,不是目力極好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凌未風心想既有渴火,便當有人家,他站在峭壁邊緣,俯視黑黝黝的深谷,腦子裡突然閃過自己和楚昭南在雲崗惡鬥的一幕,兩人也曾滾了峭壁,但卻都沒有斃命。劍閣棧道雖比雲崗峻險得多,但若武功極好的人,又假使有人接應的話,滾下去也未必斃命。 他心念一動,回頭看黃衫少年還是呆呆哭泣,神志迷糊。他對冒浣蓮招呼一聲道:「你伴著他,我下去看看。」雙臂一振,向幽谷下面躍去。 凌未風施展絕頂輕功,在躍下之時,已看準山腰突出的一塊岩石,足尖一點,換勢再躍,忽落在第二塊石上,似這樣,連換了十幾次身形,才腳踏實地,到了谷底。 幽谷下怪石磷憫,凹凸不平。凌未風點燃了火折子,四圍察看,並無異狀,正待向爝火所在走去,猛然間,一股銳風,斜刺撲來。凌未風慣經大敵,輕輕一躍,就避開了來襲的暗器,但手上的火折卻給來人打熄。 凌未風大吃一驚,將火折拂在地下,說時遲,那時快,又是銳風斜吹,帶著嘯聲,勁而且銳,凌未風聽風辨器,腰肢一扭,一枚暗器,貼著身旁,倏然穿過,凌未風回身借勢,一掌劈出,將第二枚暗器打落,再伸手向上一撈,把第三枚暗器,接在手中。 這二枚暗器打的都是凌未風致命穴道,在黑夜之中認穴奇準,凌未風雙指一捻,只覺接著的暗器,形狀甚小,內部中空有如耳環。凌未風喝道:「來者何人?昏夜之中,偷襲暗算,這豈是好漢所為?」 一個低沉陰惻的聲音遠遠接著道:「你們這些賊子,昏夜之中,無恥傷人,還敢和我喊話,講道義、論規矩,呸!你再接三枚。」話聲未了,又是三枚暗器,聯翩飛 來,凌未風仍用聽風辨器之術躲避,不料這次來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竟是後發的先到,而且其聲在左,忽的奔右,凌未風上了大當,只避過一枚,其他兩枚都打中了穴道。 深林茂草之中,一個黑衣婦人長身而出,她以為凌未風給打中穴道,厲聲罵道:「小賊,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那知話聲未了,凌未風已是在她面前現出身形,三枝獨門暗器亦已電射而出,喝道:「叫你這賊婆也嘗嘗我天山神芒的厲害!」 那老婦人猛見三道烏餘光芒,劈面掃來,身子一搖,手中劍疾的向前一蕩,只聽得「嗖」的一聲,火星飛濺,她順勢右足撐地,左足蹬空,頭向後仰,想用「鐵板橋」身法閃過第二枝神芒。不料凌未風的手法也怪異之極,第一枝神芒飛來尚無異狀,第二枝速度稍緩,剛到頭上時,第三枝電也似的追上,兩枝一撞,斜飛出去, 老婦人施展驚人武功,半身懸空,頭顱一旋,單足仍點地面,身子已轉了一個大圈,方位立變。饒是如此,還是給第三枝神芒,飛掠而過,打飛了頭上的包巾,露出 滿頭白髮! 老婦人站了起來,心裡說聲「好險!」再一看劍尖已給第一支神芒打缺了一個小口。她平生從未遇到如此強敵,又疑來的乃是仇家,身子平空飛掠,如怪鳥一般,朝凌未風撲去,用的是五禽劍法,凌空下擊,厲害異常! 凌未風倒提青鋒,向後一縱,身子落地,未及回眸,只覺金刃劈風之聲已到背後,他反手一劍,電光石火之間,與對方的劍碰個正著,兩人都覺得劍尖嗡嗡作響,劍身顫動不休!凌未風心想,可惜我的游龍劍已換給了劉郁芳,要不然準能將她的兵刃截斷;老婦人心想,可惜我的五禽劍法擊下時未加變化,否則準能叫這小子掛 綵。 凌未風橫劍回身,急忙喝道:「先別動手,你是何人?」老婦人「呸」了一聲,毫不理會,唰!唰!唰一連幾劍,劍劍直指要害,凌未風怒道:「我看在你是個老婆 婆份上,讓你幾分,你以為我怕你不成!」老婦人道:「誰要你讓?」手中劍忽左忽右,竟如疾風暴雨,將凌未風罩在劍光之下。 凌未風身軀一搖,手中劍如風飄落葉,倒捲而上。他認得老婦人的五禽劍法,五禽劍法是劍劍取勢,從上空劈刺下來,總之要使自己的劍壓在敵人的劍上,若敵人要 爭取位置,則必被乘虛而入,凌未風劍法則剛好相反,劍倒捲上去,自下而上,尋擊敵人中路,而每發一劍,都是天山劍法中的精妙招數,天山劍法本是集各家劍法 之長,不拘一格,他使出這路專制五禽劍法的招數,卻仍兼有其他劍法之長,端的厲害無比。 但老婦人功力深厚,劍法雖稍遜一籌,凌未風迫切間也不能取勝,兩人攻守劈擋,霎忽間拆了一百來招,凌未風剛剛化去敵人先手攻勢,正想轉入反攻。忽然間,只見山上兩個黑影下來。一個銀鈴似的聲音遠遠喊道:「凌大俠,你和誰打呀?」 凌未風叫道:「浣蓮姑娘,你們也來了嗎?這裡有一個瘋婆子,很是扎手,你們先別下來,待我和她鬥完再說。」他是恐老婆婆武功精強,暗器厲害,怕冒浣蓮撞上,會吃了虧。 凌未風說話之間被老婆婆連攻了十幾招,險象環生。老婆婆忽的一翻右腕,「旋風掃葉」,改變凌空下擊的戰法、一劍壓下,順勢便貼地往凌未風右足內踝掃來,這記險招,狠辣之極,凌未風迫得回劍防守。老婆婆明是進攻實是走勢,凌未風回劍一擋,她已拔身而起,縱出數丈開外,憤然說道:「你們這班賊子,我們與你們何冤何仇,幾次三番前來纏繞?你想群毆,我們也有人奉陪。有膽的你追來!」 凌未風聽話裡有聲,飛身追上,大聲叫道:「老婆婆,我們不是壞人,你把話說清楚!」這時黃杉少年也已自山腳行來,大聲叫道:「誰在說話?誰在說話,我來了 啊!」老婦人回身舉劍,凌未風以為她又發辣招,一劍刺去,不料老婦人竟似呆了一般,只舉劍平擋胸前,竟然不知轉動,凌未風急急將劍掣回,只聽得老婦人喊 道:「是你嗎?我的兒啊!」 冒浣蓮本來是和黃衫少年在劍閣之巔徘徊,她見凌未風下去之後,久久不見回音,便拉黃衫少衫下去。可是她沒有凌未風的功力,靠黃衫少年的扶待,也只能運用峭壁換掌的功夫,一路爬下,不能像凌未風那樣,逕以絕頂輕功,片刻爬至谷底。黃衫少年剛和冒浣蓮並肩行入幽谷,忽聽得老婦人大叫「兒啊」全身顫抖,驀然掙脫冒浣蓮的手,飛奔上去,凌未風身軀一閃,黃衫少年整個身子撲去,哭道:「你怎麼去了這麼多年,也不想念我們嗎?」 母子相逢,恍如隔世,良久,良久,黃衫少年才站了起來,冒浣蓮已在他的身邊,含淚微笑。黃衫少年忽然道:「這位是冒浣蓮姑娘,媽媽,你看她多好!」老婦人執著冒浣蓮的手,問道:「姑娘,是你陪他來的,多謝你了。」浣蓮道:「伯母,他已清醒了!你帶他去。」黃衫少年道:「是啊!你帶我去見父親,你們也同去! 啊,媽媽,那個紅面老人是我的父親嗎?我那天沒有殺死他嗎?」老婦人顫聲急道:「沒有,沒有!你先見著他再說。」 「啊!上天作弄得我們好苦啊!」她掩著面,眼淚籟籟的直滴出來。 冒浣蓮彎腰將她的劍拾起,遞過去道:「伯母,你的劍!」老婦人霍然醒起,收淚說道:「是啊,我是該帶你們去了,只怕賊子又來了呢!」 凌未風以尊長之禮見過老婆婆,連聲賠罪。老婆婆拍拍凌未風的肩膊道:「啊!你們是一同來的,我失眼了。你的劍法真好,今晚再幫我們一個忙吧!」 凌未風道:「伯母,有事小輩服其勞,只管差遣好了。」老婆婆指了指黃衫少年道:「他爸爸受了重傷,我在這裡服侍他,已三個多月了。這地方極其隱秘,不知怎的,最近竟常有生人到訪,我曾以金環暗器,嚇退過幾個人,我一出手,這些人就飄然遠去,也不知是友是敵。山谷中卻常常發現符號標記。」凌未風道:「伯母剛才所說的賊子,就是指這些人嗎?」老婆婆搖搖頭道:「不是,這些人好像不是一批的,每次發現的都是一兩位好手。也不像是白道的鷹犬。」凌未風道:「那麼賊子是另外一批人嗎?」老婆婆接著說道:「前昨兩晚就不同了,竟然發現了清宮衛士光臨荒谷!」冒浣蓮道:「清宮衛士?哦,他們或者以為桂老前輩未死,再來到 訪,或者是訪尋當日他們的四個同伴。」 老婆婆聽冒浣蓮提起「桂老前輩」,白髮飄動,滿面悲苦之容,哽咽說道:「他和那四個清宮衛士都已埋骨此地了!」說罷默然不語,黃衫少年這時忽然哭喊起來, 說道:「我記起來了,桂、桂……」老婆婆搶著說道:「他是你的養父。」黃衫少年呆了一呆,兩眼發青,直望著老婆婆,正是: 廿年如一夢,身世最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