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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楔 子
1.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2.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3.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
4.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
5. 難受溫柔 豈為新知忘舊好 驚心惡鬥 喜從方窟得真經
6. 霧氣瀰漫 荒村來異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騎
7.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8.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10.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上)
1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下)
12.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13.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14.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15.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16.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 孽京華孤女報深仇
17.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
18.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19.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20.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21.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22.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23.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24. 漠外擒凶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25.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上)
25-1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下)
26.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間
27.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28.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29.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30.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七劍下天山 =====
第八回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凌未風闖蕩江湖,經過無數劫難,真是什麼驚險之事都曾遇過,多兇惡的敵人,他也是視若無物,但看著這黃衫少年像殭屍般直挺挺走來,眼珠動也不動地發出冷冷 的光芒,不覺也是有點毛骨聳然。眼看著他越行越近,就快走到傅青主跟前了,面上的殺氣也更顯露了,他幾乎要喊出聲來。可是他知道傅青主早有準備,看他這樣 神色自如,絲毫不當做一回事兒似的,他也稍稍放下心來。心想:雖然這黃衫少年武功極強,但傅青主也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絕不會一下子就為黃衫少年所制, 若然他一動手,自己上去相助,合二人之力,無論如何也制服得了他。 傅青主一直等到黃衫少年走到了身邊,這才緩緩起立,若無其事地問道:「睡得好嗎?」黃衫少年直著眼神呆呆地望著傅青主。傅青主微微一笑,拿起了一杯茶,遞過去道:「你喝一杯。」黃衫少年右手一鬆,長劍嗆啷墮地,接過了茶便喝,傅青主拍掌笑道:「你且再睡一會兒。」話聲未了,黃衫少年頹然倒地,不一刻就發出了鼾聲。 凌未風正待縱出,忽聽得又是格登格登的下樓梯之聲,心想,難道又有一個失魂的傢伙?只是這腳步聲急迫得多,見一個少女勿匆奔下,這少女正是冒浣蓮。 冒浣蓮一見黃衫少年睡在地上,長劍墮在身邊,失聲問道:「他沒有傷著你嗎?」傅青主道:「沒有,他根本沒有和我動手。」說罷微笑道:「姑娘,我把他廢了, 你看好嗎?」冒浣蓮喊道:「這怎麼成?」傅青主道:「我不是殺他,也不是把他弄殘廢,我是說把他的武功廢了,我只要略施手術,就可以便他空有一身武藝,卻 毫無力氣使得出來!」冒浣蓮哽咽著道:「你怎能這樣忍心?你平生替人治病,現在不替他治也罷了,還要捉弄他幹嘛?」傅青主道:「就是因為我治不了他的病, 他這個『離魂症』(作者按:這是中國以前醫學上的名詞,相當於近代醫學的所謂「夢遊症」),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所以才發作出來,偏偏他又把什麼都忘記 了,沒法探出他的病源,這叫我如何能治?尤其可怕的是,他在發作的時候,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他雖然白天裡是個好人,晚上發作時,很可能殺了人也不自知, 他的武功又這樣厲害,我不把他廢了。誰制服得了他?」冒浣蓮問道:「他剛才想殺你嗎?」傅青主道:「我還看不出來,只是見他面上充滿殺氣。」冒浣蓮道: 「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談過『離魂症』的症狀,有一些人心裡埋藏著的事情,平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夢中,世俗的束縛沒有了,會突然升起來,如冰山之上浮,可 是他只是為滿足自己被壓制的慾望,在夢中欲求逞快於一時,真正的惡事還是做不出來的。這時他雖然是另外一個『他』(作者按:相當於近代醫學上的「精神分裂症」),卻並不危害世人,這叫做善性離魂症,是嗎?」傅青主聽到這裡,忽然擺了擺手,倏地站了起來。 冒浣蓮驚問道:「傅伯伯,你幹什麼?」傅青主道:「這個時候,虧你還有耐心談醫學上的問題。他究竟會不會害人,誰也不知道,我不能夠冒這個險,讓他留著一身武功,晚間亂闖。」說罷,緩緩向黃衫少年行去,冒浣蓮急得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說道:「傅伯伯,你不疼我了。」傅青主未及回答,忽見一條黑影似大雁般的飛掠而來,傅青主退後一步,哈哈笑道:「我知道你忍不住要跑出來了,你怎麼不聽我的話?」這飛掠而來的黑影!正是凌未風。 凌未風呼吸緊促,急聲說道:「別的人聽你的話,你要把他武功廢掉,我可不答應。你想他這身功夫是容易練成的麼?」正好對我們有多大好處!我實在不忍見這樣的人才給你毀掉!」冒浣蓮接聲說道:「傅伯伯,你看凌大俠也這樣說,你還忍心下得了手?」 傅青主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忽然斂手坐了下來,說道:「我苦苦思索怎樣醫治這個少年,現在終於找到辦法了。」冒澱蓮詫然問道:「怎麼……?」傅青主道:「你道我真的要把他廢掉嗎?我不過是想試試你對他心意如何?現在可試出來了。」冒浣蓮嘟著嘴道:「你是與我開玩笑。」傅青主一本正經地道:「我也不開玩笑!你知道『心病還須心藥醫』,他現在需要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子在他身邊,而這個女孩子,是他肯信服的人,這樣他才會聽她的話,也只有這樣一個耐心的女孩子,才 會探出他的病源。可是他又最這麼危險的人,如果那個女孩子不是真心願為他犧牲一切,不是對他極好的話,她就不敢陪伴著這樣的一個病人,就是肯陪伴他,也不 會得出什麼結果。這樣的病人,他的感覺是最敏銳的。誰對他是不是真正關心,他會感覺出來的。他需要一個母親,一個姐妹,一個朋友,一個可以把任何話都告訴 給她的人。而你就是最適合去照顧他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還不知道你對他的心意,所以故意要把他廢掉試一試你。」傅青主說了,冒浣蓮默然不語,傅青主又笑 著說道:「你看傅伯伯是疼你不是?」凌未風也給這句話引得笑起來了。 傅青主看了凌未風一眼,又笑著說道:「我今晚不但試了浣蓮姑娘,還試了凌大俠。」 凌未風詫然問道:「你試我幹嘛?」傅青主笑通:「唯英雄能重英雄,你的武功是頂尖兒的人物了,所以一定特別憐才。今晚一試,果然你對他極為愛惜。還幾乎要 與老夫翻臉呢!老實說,我雖然試出浣蓮願陪伴他,但還擔心他萬一發作時,真個行兇的話,沒人能制服得了他。現有你和浣蓮在一起跟著他,那就萬無一失。當跟著他時,你得讓浣蓮與他多親近,你只能是在旁邊保護。」說罷又哈哈大笑。 凌未風道:「傅老先生的醫術,我是佩服極了,若有差遣,在所不辭。可是傅老先生也能將病人的來歷,告訴我一點嗎?比如說你們是怎樣遇到的。」 傅青主在燭光搖曳之中,說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遭遇。 原來當日傅青主和冒浣蓮,在武家莊與群雄分手,自山西經陝西取陸路入川。行了多天,到了劍閣,這劍閣是有名的險峻地方,「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句膾炙人口的名句,所指的就是劍閣這一段路。 這一日,他們通過叢山中矗立的「劍門關」,在歷史上有名的「棧道」上行走。所謂「棧道」,是在懸崖嶇壁上,開山鑿石辟出來的羊腸小徑。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通,於是在嶇壁千處鑿穴架木,就在這些橫柱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則沿著山壁,鑿成幾千步的梯級,傅冒二人在棧道上行走,仰看是遮無蔽口的叢山,看是 濤聲轟鳴、深不可測的山谷。傅青主還不覺怎麼,冒浣蓮卻覺得有點怵目驚心,如履薄冰。其時雖是初夏,在棧道高處,也覺山風迫人,衣不勝寒。 傅青主的故事,就從這裡說起。他對凌未鳳道:「那一日,我們在棧道上行走,說也慚愧,我們都算是有點功夫的人,行了一天,還未曾走完路,眼看暮靄蒼茫,山色欲暮,我的心可有點急了,若在深山野宿,我自然毫無所謂,只是浣蓮卻是個年青的女孩子,而且我看她面上似有病容,更是焦慮。 冒浣蓮插口道:「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子,其實那時我並不是生病。而是自從夜探五台山之後,半個月來,總感到心裡難受!」凌未風聽了,暗暗嗟歎。五台山之夜,冒浣蓮尋找母親,卻找到了亡母的衣冠之家。這一幕悲劇,他也曾經暗中目睹。他自然懂得冒浣蓮為什麼心裡難受。 傅青主黯然說道:「我何嘗不知道你心裡難受,我就是怕你抑鬱成病呀!」冒浣蓮眼圈一紅,忽然望著熟睡在地上的黃衫少年,滴淚下來。凌未風心想:怪不得他會愛上黃衫少年,這兩人一個是無父母的孤女,一個是不知自身出處的青年,相同的命運像一根紅線把他們聯起來了。 傅青主繼續往下說道:「正在著急之時,忽然我們看到山坳處有一個少女在採集山籐,她隨便用手一扯,就是一條。這種山籐十分堅韌,尋常人用刀割,也還得花一 些功夫,她競是這樣的毫不費力,我看著也有點驚奇。浣蓮叫了一聲,那個姑娘回頭來,見了浣蓮,高興得什麼似的,走過來拉浣蓮的手,問她究竟是不是仙女,突然被風吹落荒山?因為她在深山中已經很久看不到外面的人了。」 冒浣蓮接著道:「其實她才長得美呢!那個樣兒呀!就像幽谷中的百合花!我告訴她我們是普通的旅人,她急得什麼似的,趕忙招呼我們到她家中住宿。我想,這樣的險峻峰巔,居然還有人家,那這人家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家了!」 傅青主接著說道:「這位姑娘的家就在附近,可是我們遠看卻一點看不出來。原來她的家竟然是建在兩峰夾峙之間的懸崖嶇壁上,峭壁上突出的兩株虯松剛好把屋子遮著。我們走進屋內,只見一個六旬左右的老者,生得又黑又瘦,手指如鳥爪一樣,指甲很長,精神健鑠,我們見到他很驚詫的見到我們,我們告訴他是迷了路的行者,他將信將疑,但畢竟把我們招待下來,我看他面上帶有愁容,和我們談話時,也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我以為他是不高興我們打擾,要不就是懷疑我們是壞 人。可是他招呼又很周到。 「我們飽餐一頓,入夜之後,他突然對我們道:『客官,我看你們不是普通的客人,大約都會點武功,只是今晚若有什麼事發生,你們都不許聲張,也不許動手!」 凌未風聽到這裡,插口笑道:「就像你今晚吩咐我一模一樣?」傅青主說道:「我和你是開玩笑,他可嚴厲得多,那神氣可怕極了!」 冒浣蓮道:「當時那位姑娘問道:『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呢!是不是上次那個壞人又來了,這回我長大了,我幫你的手。』那個老人聽了,面色大變,斥責她道: 『不許你動手,你若動手,我就不認你是女兒,就算我給人打死了,你也不准和來人動手,即使他要帶你走,你也得跟他走,絕不許替我報仇,你聽見嗎?』那少女 哭道:『爸爸,你說的是什麼話?』那老者厲聲說道:『你苫違背我言,我死不瞑目!』我聽到了,覺得這個老人不近情理。我看著傅伯伯,他卻一句也不出聲,我 想說要拔刀相助,但又覺得這是不自量力,因為那個姑娘比我還強。屋子裡一片愁雲慘霧,我的心也像鉛一樣又沉又實。」 傅青主道:「我在江湖行走,也有幾十年了,從未遇過這樣的怪事。這個老者看來練就大力鷹爪的功夫,兩眼神光奕奕,一看便知是內家高手,可是我卻絲毫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我猜大約是江湖上的尋仇報復,剛好給我們碰上。可若是江湖尋仇,當事人絕沒有不歡迎助拳之理,這老人連女兒也不准幫忙,這可叫我怎樣也猜不 透!」 這時窗外夜鳳呼呼,鶴桑厲鳴,凌未風忽然拍掌說道:「我猜得出這個老者是什麼人!」話聲未了,忽然窗外有人接聲說道:「我也猜得出這老者是什麼人!」凌未風一躍而起,只見一條黑影驀地穿窗而入。 那跳進來的人是李思永,他也是心有疑團,終宵未寐,為冒浣蓮窗下樓梯之聲所驚,跟了下來。凌未風聽得出神,竟未發現他伏在窗外。 這時,傅青主見凌未風和李思永都說知道這老者是誰,大為詫異。凌未風道:「我曾聽過師父談起各派名宿,據說在劍閣棧道的絕頂之處,隱居有位老者,名叫桂天瀾,在大力鷹爪功和綿掌上有絕頂功夫,鷹爪功是外家絕技,綿掌則是內家最難練的功夫,這人能內外兼修,可算是武林中的怪傑。」冒浣蓮聽了,「噓」了一聲, 急忙問道:「他姓桂?」凌未風點了點頭,冒浣蓮眼波流動,手托香腮,似在思索什麼事情一樣。 李思永道:「我也聽先父說道,有一個名叫桂天瀾的人,武功極強,當張獻忠主川時,曾投在張那大將李定國帳下,不久張獻忠李定國相繼敗亡,此人就不知蹤跡。 後來有人說他隱身劍閣,先父派人去找了幾次,都沒有找著。傅老前輩說有人找他尋伙,我想也許不是私人尋仇,而是清廷的高手踩到了他的蹤跡。」 傅青主搖了搖頭道:「你只猜到了一半,最初來尋仇的人不是清廷的人。」接著他往下說道:「那老人正在和女兒說話之時,屋頂上空突然掠過一技響箭,一聲接著一聲,怪聲搖曳,甚為淒厲。這是江湖上尋仇示警的訊號,而且若非自信能夠把對方手到擒來,決不會使用這種先行傳聲不臂的方式。我正覺十分詫異,這對父女的武功,已是武林同道中所罕見,難道又有什麼高人,敢如此托大?響箭過後,果然外面傳來暴雷也似的喝聲:「你還不出來答話?」 那老者愁容滿面,緩緩起立,對女兒道:『你千萬聽我的話!』又向我們道:『你們也千萬別理閒事!』說完,便衝出屋外,我忍不住也跟著出去,回頭一看,那個小姑娘和浣蓮也出來啦! 「屋外站著的是一個紅面虯髯的老者,一見我跟著出來,翻起掉眼瞧了瞧,冷笑道:『你居然這樣不要臉,還找人助拳!』我急忙說道:『我只是過路的客人!』我知道這類的江湖仇鬥,若只是一人出面,那就必定是約好的單打獨鬥。外人若偶然撞上,也得避開。除非自問不敵的一方,預先邀好到親至近的師友,那才另當別論。怕也得讓正點(事主)先見了真章才能出手。我本該避開,但敵不住好奇心的吸引,仍然在遠遠的看他們怎樣較量。這時我忽然看見棧道下面,山腰處似有黑影移動。正注視間,那紅面老者大喝道:『就是有人助拳;我也不怕:』雙掌一錯,更不打話,就狠狠地向黑瘦老人打去,我站在十餘丈外,也聽見呼呼的掌聲。」 稜未風對掌法劍法均有極深的造詣,聽傅青主說到兩位老前輩在劍閣千級棧道之上對掌,不禁心嚮往之。說道:「以桂天瀾的武功,居然有人敢登門挑戰,可惜我看不到這樣的對掌。」他頓了一頓,又對傅青主道:「我看你在劍閣碰別的黑瘦老人,九成是桂天瀾。他後來出手是不是以綿掌為主,便以鷹爪功夫,是的話,便準是 他。」 傅青主點了點頭道:「好,我就當黑瘦老人是桂天瀾吧,說起來容易記些。我剛才說到那紅面虯鬚的老者,見了桂天瀾就如發狂一樣,雙掌一錯便狠狠撲上。桂天瀾卻不動手,雙足一發勁,人便像飛箭一樣,射出兩三丈外,口裡盡嚷:『你慢點動手行不行?也得讓人把話說個清楚!』那紅面老者卻不理不睬,竟是如影陋形,步步進迫。桂天瀾退得幾退,已到了嶇壁的邊緣,再也不能往後退啦!那紅面老人雙掌齊發,向桂天瀾迎面推來。桂天瀾雙掌倏地一分,斜身七步,右掌橫擋,左掌一 翻,向紅面老人腕下一鐐,同時店手駢指如朝,一探身,勢捷如用,雙指向紅面老人腰肋點去,紅面老人雙掌一封,按著左掌下劈,舉腿橫掃。」凌未風閉目靜聽, 忽然說道:「紅面老人這招拆得不行。桂天讕用的是綿掌中孔雀抖翎的家數,中途未待變盡,又摻以點穴法。紅面老人這樣解法,只能化去對方掌力,避不開點穴。 他那一腿只是虛招,以攻為守的,桂天瀾只要往斜身進步,紅面老人就完了。看來紅面老人來勢洶洶,說到真功夫,要比桂天瀾差一籌。 傅青主道:「老弟掌法果是高明,桂天瀾往左斜身退步,手指已然點到紅面老人肋下。可是桂天瀾好像有意讓他似的,虛虛一戳,乘著紅面老人斜閃之際,自己卻猛地往右竄出,離開了峭壁邊緣。」凌未鳳道:「紅面老人輸了一招啦,該停手了?」 傅青主道:「他才不停手呢!」我在月光下,看到他的紅面變紫,一個箭步又撲過來,好像拚命似的,他也真有點邪門,拳法展開,身似飛魚,步如流水,繞著掛天瀾身子滴溜溜亂轉,兩手忽拳忽掌,疾逾風輪,身法手法越來越訣,腳下走的卻是九宮八卦方位,絲毫不亂。」凌未風道:「他使的一定是九宮神行掌,這種掌法, 暗藏八九七十二手點卸法,點是點穴,卸是卸骨。切斫點拿,裔正相生。正是同時對付內外兩家的上乘掌法。哎!這紅面老人不弱,他剛才輸的那招,大約是欺敵過甚。他的九宮神行掌,可是武當派鎮山的掌法呢!」 傅青主道:「桂天瀾的功夫也俊極了,紅面老人身子滴溜溜地轉,他也隨著紅面老人轉,他發掌好像軟綿綿的,可是對方的凌厲掌法,都給他隨勢化解。」 凌未風道:「這場對掌,一定好看極了。」冒浣蓮道:「可不是嗎?」這兩人身法,就宛如走馬燈一樣,倏左倏右,忽逆忽順,過了一陣,我看到月光底下,兩條黑影,聯成一圈,閃電般疾一轉,莫說分不出招數,連哪個是紅面老人,哪個是桂天瀾也分不清楚。 傅青主笑道:「他們出手是快極了,但細看之下還分得出強弱,紅面老人如怒獅搏擊,而桂天瀾則如靈鶴迴翔。紅面老人筒一招都是重手,凶狠極了,而桂天瀾卻閃 避得恰到好處,有好幾招連我都看不清他是怎樣避開。按說,以他那樣的功力,敵人一擊不中,他就可以乘虛反擊,但奇怪得很,他卻又是老守不攻,甚至敵人明明有了破綻,他也是點到為止,我明明看到有一招,紅面老者用『牽緣手』左右夾擊,桂天瀾避過正面,反搶進去,只要一掌切下,紅面老人非受重傷不可,他卻使出 花招,臨時變式,放過了機會。」凌未鳳道:「這樣非吃虧不可!紅面老人的功力、掌法僅稍遜於桂天瀾而已,他這一放鬆,很容易給對方反乘之機。」傅青主道: 「可不是嗎?我看得緊張極了,恨不得想提醒他。再打了一陣,紅面老人忽然一腿飛起,踢桂天瀾肋下的穴道,桂天瀾在掌一兜十正正兜住對方的左足足跟,只要用 力一送,立刻可以將敵人拋落懸崖,他將手腕一沉,大約是想將敵人按落地上,哪積壓緩得一緩,立刻給紅面老人施展鴛鴦連環腿,左足猛的向桂天瀾胸膛踢去,桂 天瀾大叫一聲,雙掌一鬆,紅面老人已掠出數丈,一反身又是三枝駑箭,桂天瀾這時面色滲白,身法遲滯,避不了第三枝,竟給彎箭射中了小腹。」 昌浣蓮緊張地接下去道:「那個小姑娘本來是站在我身旁的,這時突然衝了出去,右手一抖,一根長長的山籐向那人拋去,左手也打出三枚鋼鏢。那個紅面老人奇怪極了,一見這個小姑娘衝來,絲毫不避,反迎上前去說道:「壞人打死了,寶寶跟我走!」小姑娘猛然出手,他仍像毫無所覺似的緩緩走來,那可糟啦,他的雙足給 山籐絆著,左肩也中了一縹!桂天瀾忽然大聲叫道:『竹君,別動手,他是你的爸爸!』紅面老人連聲慘笑,那個小姑娘,就如受了雷擊一樣,在月光下全身顫抖, 這時我忽覺腦後風聲颯然、驀然間傅伯伯一掌就將我推出三丈開外,我回頭一看,只見四個穿黑衣的人;似飛鳥般撲了進來,有一個已衝近那個小姑娘了,紅面老人 怒吼一聲,雙足一跳,山籐裂成幾段,橫飛出去,那個黑衣漢子手剛抓到小姑娘的肩頭,就被紅面老人一把抱住,倒在地上一滾,竟然一同從峭壁滾下去了!」 凌未風聽得血脈偶張,「啊」了一聲道:「這個紅面老人竟然和敵人同歸於盡,可惜!」冒浣蓮不理凌未風打岔,往下說道:「那個小姑娘見紅面老人抱著一個黑衣 漢子滾下懸崖,呆了一呆,驀然發狂一樣,飛奔向前,在懸崖邊踴身一躍,大叫一聲,也跳下去了,我跳出去救,已來不及!耳邊只聽得桂天瀾的慘叫聲,接著是一 陣金鐵交鳴之聲,接著是傅伯伯大聲呼喚,叫我回來!哎呀!那小姑娘真是,那跳下懸崖之前的神情又真可怕!」冒浣蓮說時,面色慘白,聲音顫抖,屋子裡驀然像 死一樣的沉寂,靜得聽見各人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傅青主緩緩說道:「來的那四個黑衣漢子,都是清宮大內的高手。給紅面老人抱著滾下懸崖的那個我認得,綽號叫做「八臂哪叱』焦霸,以前是橫行江湖 的大盜,清兵入關之後,他帶一幫流寇投效清軍,後來聽說做了大內侍衛,他的功夫絕不在我之下,我來不及說話,只好一掌將浣蓮推開。另三個黑衣侍衛,我不認得,但一看身法,都是一等高手。他們在劍閣上一現身,立刻就向桂天瀾奔去,我再也按捺不住,急忙拔劍飛身,搶在頭裡,替桂天瀾擋了一陣。」他停了一停,歎 了口氣,說道:「幸虧那個武功最強的焦霸,給紅面老人抱著滾下絕壁,要不然,我們那晚,恐怕都會血濺荒山!」李思永憤然說道:「滿洲韃子也真狠,幾十年了 都不肯放過先祖和張獻忠手下的知名之士,他們要斬草除根。桂天瀾也真是,先父曾幾次派人找他,如果他和我們大伙在一起,就沒有事啦,偏偏他卻要去『隱 居』,這個時候國家都已不保,又怎容你做世外高人?」 傅青主道:「我就是見那些衛士這麼狠,就豁出性命和他們拼啦!但那三個衛士,武功實在高強,我沒法全數攔住,結果還是給一個衝過去打桂天瀾,我給兩個衛士絆住,脫不了身,連分神看望也不可能。打了一會,聽見浣蓮高聲叫喊,我才知道那個去捉桂天瀾的衛士,已經給除掉了。 冒浣蓮道:「我跑過去幫桂天瀾,卻反是他幫了我,那個衛士,手使一把紅毛刀,非常厲害。我的劍碰不上他,只給刀風一蕩就盪開啦!我也不管,展開小巧功夫, 看他快要得手時。就從旁邊給他一劍。那桂天瀾的武功真是驚人,他面色已慘白如紙,身子也搖搖晃晃,他還是一手掩腹,單掌應戰,那個衛士刀光閃閃,只在他身 邊打轉轉,還不敢真個逼近身去。大約是怕他的大力鷹爪的功夫,打了一會,那個衛士好像焦躁起來了,猛然一個旋身,『雲龍三現』,唰!唰!唰!一連三刀,向 我刺來,大聲叫道:『先把你這個丫頭除去!』在他發出第二刀時,我的劍就給磕飛了!」 冒浣蓮說到手中的青鋼創給黑衣衛士一刀磕飛時,李思永不由得喊出聲來。凌未風卻吐了口氣,閒閒地說道:「這黑衣衛士要槽了!」冒浣蓮驚奇道:「凌大俠,你怎的好像當場看見一樣!那黑衛士第一刀將我迫退兩步,第二刀將我的兵刃磕飛,第三刀馬上當頭劈下,我毫無辦法抵抗,只有閉目待死。不料就在此時,只聽得那 衛士慘叫一聲,我睜眼一看:只見桂天瀾已一手將那個衛士抓起,那個衛士也真了得,驀地頭向後彎,反手向栓天瀾腰間一戳,桂天瀾怒吼一聲,把掩著小腹的手也 伸了出來,以手一撕,立刻把那個衛士撕成兩片,血淋淋可怕極了,我嚇得全身癱軟,桂天瀾把那兩片血人拋下深谷,用手推了我一下,指一指傅伯伯這邊,好像叫 我去幫手似的。我一看他,腹部血如泉湧,全身的衣服都染紅了。我急忙把頭巾撕下,給他包上,他坐在地上,再也說不出聲啦!但還是連連指著傅伯伯,好像很生 氣的樣子,催我前去!」 冒浣蓮說到這裡,才鬆了口氣,凌未風讚道:「好個大力鷹爪神功!敵人只要一分神,立刻就被他乘虛而入了,可惜他受了重傷在前,轉動不靈,得手之後,還是受了敵人暗算。」 傅青主接著說道:「我和另外兩個衛士廝拼,正感吃力,忽聽得浣蓮大呼:『我們已打死一個了,』她也真精靈,遠遠地把鐵蓮子拚命打來,她知道我有雙袖接暗器的玩藝,不怕誤傷,那兩個衛士卻給鐵蓮子打得東躲西避,雖無法傷著他們,也夠他們受啦。那兩個衛士一迴避暗器,一面扭頭張望,大約是果然發現同伴不見了, 齊聲驚呼,連道:『風緊!』我乘勢飛身撲去,用無極劍中的『展翼凌雲』絕招,一劍一個,全部了結!真想不到這兩個對手強敵,被我如此容易地刺掉!」 傅青主停下來喝了一口茶,用手指敲石桌面,得得有聲,黯然說道:「敵人是全數打死了,可是桂天瀾也已奄奄一息。我急忙跑過去看他,只見他全身浴血。我用金創藥給他止了血,再用山邊的泉水給他揩抹乾淨,只見胸衣已破,胸膛上有個鞋印,想來就是給紅面老人連環腿踢傷的,紅面老人這腳真狠,可是桂天瀾居然能挺得 這麼些時候,還能重傷之後掌斃敵人,功力的深厚真是我平生僅見!除了胸部的傷外,他的小腹也給駑箭穿了一個洞,連腸子也看得見啦。另外脅下還給黑衣衛士點 中了『愈氣穴』。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極力運功閉住穴道。我急忙給他解開,只是時間過久,解開了穴道,他也只能抖動,話已是說不出了,我抱他回轉屋內,再 仔細檢視,我的醫術雖然自信並非庸手,可是到底不能真個起死回生,他傷得這樣重,精神氣力都耗盡,這叫我如何能救。我望著他流淚,他卻忽然掙扎著用手指在 地上用力地劃!抖抖索索地劃了一行大字,那行字是:『請到滇東五龍幫,有一個……」初寫時泥土紛飛,每個字都入土數分,後來越寫越慢,泥土上只能稀稀浮浮的看到一點字跡,尚未寫完,他就忽然斷了氣啦!」 傅青主講完之後,聽眾黯然。良久,凌未風抬頭問道:「那麼這個黃衫少年又是怎樣來的?他和桂天瀾又有什麼關係?」 傅青主道:「我也不知道呀!當時我連桂天瀾的姓名還不知道,他又寫得沒頭沒尾,不過我想這位武林俠隱,臨終時還殷殷以此為念,他今晚之事,一定是和五龍幫有關係的了。我若不替他辦到,他一定死不瞑目。」接著他又在燭光搖曳中說出第二個動人心魄的故事。 原來傅青主和冒浣蓮人川,是當日群雄大鬧五台山之後,在武家莊中分派的(見第三回)。傅青主在桂天瀾死後第二日過了劍閣,一路南行,沿途見兵馬往來,他猜 四川巡撫羅森一定已和吳三桂有了聯絡,因此調兵遣將,準備應變了。他依著韓志邦在武家莊給他的地址,找到了四川天地會的舵主,交代了一下,告訴他們吳三桂 圖謀反清的事情,叫他們也準備應變,交代完畢,就自川入滇。行了二十多天,到了滇東,一路打聽,卻探不出五龍幫的所在,甚至五龍幫是一個什麼樣的幫會也不 清楚。一日到了滇東的沾益,在離城百餘里的一個小村鎮,忽然見有十多個大漢,一個跟著一個,走進一間酒店。這十多個漢子,個個步履矯健,一看就知是江湖人 物。傅青主好奇心起,也和冒浣蓮跟了進去。入到酒店,只見個人躺在地上,面如金紙,那些大漢圍著他,有人給他推血過宮,可是這人仍是昏昏迷迷的睡著,絲毫 沒有起色。 傅青主背著藥箱,本來就是江湖郎中打扮,他就不客氣地擠開了眾人上前看望。有一個漢子道:「你看什麼?他的傷不是你能醫的!」傅青主一看,就知道這人是受鐵沙掌傷了穴道,的確不是普通郎中所能醫治,就微笑道:「這傷我還能治,他受傷之後,到現在還未過二十四個時辰嘛!」此言一出,周圍的漢子都吃了一驚,急忙恭恭敬敬地請他醫治。他過去替那個受傷漢子推拿,一下子就解開了穴道,三五下就活了血脈,不過一會,那漢子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瘀血,張口罵道:「我 要踏平你這五龍幫小小的山寨!」傅青主聽了,不禁大喜,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找了這麼多天的五龍幫,竟然從這個漢子口中,說了出來。 這個受傷的漢子悠悠醒轉,見眾弟兄,圍在身邊,又有一個陌生的老者給自己推拿,十分驚詫。傅青主笑道:「不妨事了,再將息兩天,包你行動如常。」眾人見他醫術如此精妙,又是驚奇,又是佩服。一個短小精悍的中年漢子,好像是這夥人的大哥,走過來唱了個肥喏,說道:「多謝先生救了我的兄弟!敢問尊姓大名?」自懷中抓了一把金瓜子,遞過去道:「這一點東西,不敢言酬,只是聊表敬意而已。」傅青主微微一笑,推開了他的手道:「酬勞我是要的,只是不要金子!」那漢子 愕然問道:「你要什麼?」傅青主道:「我要的是『五龍幫』,請你告訴我五龍幫在什麼地方,你們和它有什麼過節?」 此言一出,四周的十幾條大漢,都哄動起來,七嘴八舌地說道:「你問這個幹嘛?」「你和五龍幫有什麼關係?」「你是什麼人?」……為首的漢子怔了一怔,隨即壓著眾人道:「按說你救了我們的兄弟,我們應當告訴你。可是這事關係太大,我們得先知道你的來歷。」傅青主笑道:「我姓傅,賤字青主,和五龍幫也有點小小 的過節。」為首的漢子「啊呀」一聲,叫了起來,拜將下去,說道:「你何不早說,原來大水沖到龍王廟,都是一家人。」說罷又對眾人說道:「傅先生就是你們總 頭目常常提到的人,他是武林前輩,又是當今的神醫國手。我們總頭目幾次想派人向你問候,只是我們僻處邊陲,你老卻遠在江南,山河阻隔,不能如願,不料今日 卻在此相見。」 這為首的漢子自報姓名,姓張名青原,是李來亨手下一員將領,他還怕傅青主不明白,又說道:「我們的總頭目,就是李錦的養子,李闖王的孫子輩。」傅青主聽得他是李來亨的部下,說道:「我和你們的頭領神交已久,早就想拜謁他了。」 當下張青原說出他們為什麼和五龍幫作對的事來,原來在李思永單身到昆明會見吳三桂之時,就佈置了人手。分批從吝蹌混入昆明,作為接應。他們就是取道滇東的一批,共有十八個人,由張青原率領。不料到了此地,不知怎的,給五龍幫知道了風聲,出頭阻梗,把張青原的副手蔣壯打傷,又將他們兩個兄弟擒去。 張青原道:「這五龍幫原是一個小小的幫會,卻並不『安窯立櫃』(沒有固定地址),實際只是一幫劫掠商旅的游匪,最近一年,始躲到沾益的六樟山中,我們曾派 人叫他們入伙,他們不願,我們也不勉強他們,不料這次他們如此大膽,居然敢截劫我們兄弟,事後我們也捉著了他們的一個人,追問口供,才知五龍幫一個月才給 吳三桂收買,只是還未正式改編而已。」 傅青主問道:「五龍幫的首領是什麼人?有多少幫匪?」張青原道:「五龍幫的首領倒有點『硬份』(本事之意)他們是滇南己故的老武師葛中龍的五個徒弟,據說葛中龍有五種絕技,他們各得一種。」 傅青主好奇問道:「那五樣絕技。」張青原道:「葛中龍以鐵沙掌著名,除鐵沙掌外,他還有一種自創的武功,叫『地堂腿』。本來『滾地堂』這種功夫,一向是以拳為主,所以只有地堂拳而無地堂腿,但葛中龍這派卻是以腿為主,可算是另闢蹊徑,另外加上他擅長的兵刃三節棍,暗器蒺黎和拳法中的五行拳,便稱為葛門五 絕!傅青主微微一笑道:「這五樣功夫地堂腿較新鮮外,其他也很平常嘛,哪能就稱為『五絕』?」張青原道:「以前的武師多喜歡標榜,他一個人能懂得這幾樣武 功,也算難得了。」張青原停了一停,又繼續說道:「葛中龍的五個弟子以數字排行,叫做張一虎、李二豹、趙三麒、錢四麒和唐五熊,各得一門功夫,就以師父的 名著標榜,稱為五龍幫,後來他們淪為匪幫,人數也不很多,大約只有四五百人。」 傅青主看了看天色,問明了去六樟山的路,起立說道:「快天黑了,我們今夜就探它一探,明天才正式拜山,鬥一鬥這五龍。」臨走又留下一些藥給受傷的蔣壯,說道:「再食下這些藥,你明天就可以跟我們去斗五龍。」 傅青主和冒浣蓮輕功絕頂,以前夜探五台山,在千萬禁衛軍的防衛下也來去自如,何況這小小的山寨。三更時分,他們摸到了六樟山的大寨之中,說是大寨,其實也很簡陋,茅草木片搭成的房子,東一排西一排,倚山形建築,既不整齊,也不相連,當中有一座青磚的屋子,大約是大寨的議事廳。傅冒二人趁著月黑風高,展開迅 捷的身法,在茅屋上飛掠而過,一直撲到當中的青磚屋子,屋上有兩名巡邏,給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啞穴和軟麻穴,動彈不得。他們探頭下望,只見屋 中心坐著五個人,想必就是所謂「五龍」了。其中一人道:「擒了李賊所派的人,送給平西王是一項大功哩。」另一人道:「又聽說平西主要和李來亨商談。」原先 說話的人道:「你聽這些謠言,平西王處處防著他們,就是商談也淡不出道理。」又一人道:「李來亨手下,兵多將眾,我們可得早早準備。」最老的一個道:「他們遠在邊區,我們明日拔寨便行,逕投昆明王府,他們哪追得及。」又一人道:「我就擔心他們突派高手來襲擊。」老者道:「反正是今晚和明早的事,就是他們交遊廣闊,一時也請不來許多高手。而且我們也有一個功夫絕頂的高手,怕什麼哩?」另一人問道:「這個活寶貝你哄得。我只說誰是壞人,叫他去殺,他就會去殺。」傅青主在房上聽了大為驚奇,怎的有功夫絕頂的高手,會像小孩子一樣聽人哄的?正思疑間,冒浣蓮不耐久伏,動了一下,忽然屋內有人喝道:「房上來的是 哪一路朋友,深夜到來,有何指教?」 屋子內的人出了聲,傅青主輕輕地碰了冒浣蓮一下,小聲說道:「你快去東面放火。」 冒浣蓮一展身形,飛掠過幾間茅屋。傅青主藝高膽大,在簷頭一站,現出身來哈哈笑道:「我是個過路的,來訪朋友來了!」「五龍」中的老大張一虎怒道:「媽巴子的,訪朋友訪到我的大寨來了,你當我五龍幫是好欺負的嗎?」五人一齊搶將出來,唐五熊喝聲:「打!」兩手齊發,四顆毒蒺藜向傅青主兩邊射來。傅青主又是 哈哈一笑,雙袖一捲,把四枚毒蒺藜完全捲去,黑夜之中,唐五熊看不出傅青主如何收去他的暗器,他見蒺藜飛去,落處無聲,十分驚駭。他想就是敵人雙手會按暗 器,也不能同時接去四枚蒺藜,何況蒺藜有毒,根本就接不得,這可有點邪門,他不禁喊出聲道:「這是個硬漢子!」傅青主單足點著廈蹭,用個「金雞獨立」之 勢,傭視下來,傲然說道:「是夠點子又怎麼樣?」李二豹大怒,一擺三節棍,飛身上屋,呼的一聲,朝傅青主下盤打來,傅青主知道三節棍是「逢硬即拐」,只要 用兵器一隔,第一節就會垂下來,拐彎打到。他劍也不拔,李二豹一棍打來,他把雙手縮入袖內,大袖一舞,把三節棍捲個正著,大喝一聲:「下去!」把提著的左 足用力一蹬,李二豹給踢得四腳朝天跌落地上,幾乎爬不起來,傅青主正在大笑,忽地又是一條黑影竄了上來,掌挾勁風,劈面打到。這人正是老大張一虎。」 張一虎深得葛中龍鐵沙掌的真傳,掌可洞穿牛腹,他用足十成力量,志在必得。傅青主縮後半步,舉掌相迎,張一虎一掌打去,只覺如打著一團棉花,無處使力,傅青主輕輕用個「拿」字、訣,施展擒拿手,三指把他的脈門關寸扣住,運掌一揮,又把他摔到地上。 老四錢四麒見幾個把兄,都遭挫折,火爆爆地衝了上來,五行拳疾如風,霎忽就打出了七八拳,傅青主暗道:「這小子倒比剛才那個強。」五行拳完全採取攻勢,傅青主又退了一步,用無極拳隨勢化解。無極拳善以柔克剛,不到十招,錢四麒攻勢已完全頓挫下來。 這時寨內幫匪已聞警僕到。但冒浣蓮所放的火也已熊熊地燃燒起來。秋高氣爽,山風又烈,霎忽之間,一排茅草木片搭成的房屋就沒在火焰之中。幫匪又急急分人出去救火,頓時亂成一片。傅青主見是時候,喝道:「五龍亦不過如此,領教!領教!」大笑聲中,騰身便起,這時冒浣蓮也已在屋面現身,兩人匯合一起,在弓箭攢射中,飛身道出了大寨。那些近身的箭,全給傅青主雙袖拍落。 傅青主退出大寨,走下山谷,一路笑「五龍」浪得虛名,忽然從山澗處傳來一聲怪笑,星光下忽見一條黑影直挺挺地向自己行來! 傅青主大聲問道:「什麼人?」只見那人雙手掩面,像夢遊人一樣,渾然無覺地一直走來。傅青主待他走近,又陡然喝道:「你是誰?你啞的嗎?」那人撤下雙手, 茫然反問道:「你是誰?你怎麼這樣凶呀?」傅青主驀然出手,使個擒拿手法,左臂一起,向他肋下一架,右壁斜穿,勢如卷瓦,捏著他的手腕便扭,那人左臂一沉一拂,右臂向後一頓,立刻化解,傅青主一翻掌,改為「撥雲見日」,乘勢打去,那人舉掌相巡,雙掌一抵,傅青主失聲叫道:「好功夫!」接連退出八七步去,那 人也給傅青主的掌力,迫得踉踉蹌蹌,斜竄出丈許,才穩得住身形。 傅青主這時已看清楚來人是個美少年,穿一件杏黃色衫子,很是瀟灑,只是在星光下看他面孔發白,眼神散亂。心念一動,正待再問,黃襯少年已發怒說道:「你是壞人嗎?一見面就亂動手打人。」傅青主邁前兩步,柔聲說道:「我們不是壞人,只是見你向這邊走來,以為你是五龍幫的。你是五龍幫的嗎?」少年道:「什麼叫 五龍幫?」傅青主用手一指:「就是這個山寨裡的人。」少年道:「這個山寨嗎?啊,我曉得,我就是住在那裡的。那些人難道是壞人嗎?」傅青主道:「當然是壞 人!」黃衫少年搖搖頭道:「我不信。」傅青主道:「你知道什麼叫做壞人嗎?」少年道:「不大清楚,先打人的大約就是壞人。」傅青主笑道:「不對,比如你知 道一個人是大惡人,你會先打他嗎?」少年點點頭道:「會!」傅青主道:「這就是了,這個山寨裡的人和清廷勾結,你知道什麼叫做『清廷』嗎?『清廷』就是滿 州韃子的朝廷,專欺負我們漢人的。」黃衫少年雙眸閃閃,想了一會,說道:「清廷韃子?啊,好多年前,似乎有人常常對我說這個,是不錯,韃子是壞人?」 冒浣蓮這時輕輕地走了上來,低聲說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你是誰了吧?」黃衫少年道:「我是誰?沒有人告訴我,我不知道?」聲調苦惱異常。冒浣蓮不禁道:「你的爸爸和媽媽呢?」少年一聽,突然全身顫抖,面色越發慘白,忽地啜泣起來。冒浣蓮見他像個小孩子似的,不覺用手撫一下他的頭髮,撫了之後,才想起對方是個英俊少年,面紅紅地縮手說道:「是我說話惱了你嗎?你別怪啊!」少年止淚抬頭,望著冒浣蓮溫柔的臉,忽然說道:「你很好,我好像有一個很親的人, 也像你的樣子。」 說話之間,忽見山上許多人下來,手舉著火把,大聲呼喊:「黃衫兒,黃衫兒,你在那裡?」少年應了一聲,對傅青主道:「他們來叫我了。」 冒浣蓮星眸欲滴,悄聲說道:「你跟我們走吧!」黃衫少年從在聽人用這樣關懷的聲音說話,心頭一陣暖烘烘的,呆呆地看著冒浣蓮兩顆黑溜榴的眼珠,想了一想, 行了一步,忽然又停下來道:「不成,我得弄清楚這山寨中的人確是壞人我才走。」黃衫少年舉手道別,扭轉身軀,飛鳥般地躍上山去。傅青主讚道:「這少年真好 武功,只可惜患了心病!」冒浣蓮道:「這個病也真古怪,連自己的來歷都忘記了!伯伯,你為什麼又放他回去呢?」傅青主道:「這人準是受了絕大的刺激,或做 了不能挽救的錯事,因此精神上有一種潛在的力量壓迫他忘記過去。這種病假若找不出病源,很難醫好,爾過他只是忘記「過去」卻沒有忘記『現在「你不所他說, 他還要回去想一想,他還能夠想,就證明他靈根未斷。這樣的人,我們一點也不能強迫他,只能聽從他的意願。」 傅冒二人在談論黃襯少年,黃衫少年這時果如傅青主所料,在苦苦思索過去。他只記得這三年來跟這山寨中人在一起的事,更遠的就記不得了,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個冬天的日子,躲在大雪覆蓋的山嶺上,昏昏迷迷,忽然給這群人發現,當時有兩個人持刀要殺他,他還能動禪,只一抖手,就用雪塊打了那兩個人的穴。後來那個叫做張一虎的人叫住了眾人,拿東西給他吃喝,就叫他跟隨他們走啦。至於為什麼躲在雪地上,卻又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好像殺過一個跟自己最親密的 人,至於到底是什麼人,卻記不起來了。而每逢自己思索過去,一想到這些時,精神就非常不安,非常痛苦,怎樣也沒法想下去了。 他又想起跟隨這些人奔跑,起初這些人盤問他的來歷,盤問不出,恫嚇他,他不理,那些人最初很失望,後來又很高興,到什麼地方,都安頓自己獨住一間房子,而且總有人陪著,叫自已不要到處亂走,只碰到有武功很好的人和他們作對,他們打不過時,才叫自己出來幫忙。但自己因為非常不願意殺人,也從未幫他們殺過人, 只把來人打跑就算了。 他又想起最近這些人是常常講起些什麼「清廷」和「招安」之類的說話,但見他來時又不講了,什麼是「清廷」,什麼叫「招安」,自己也懶得去想。今夜給這老人和少女點醒,才依稀又記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人常常叮囑自己要推翻清廷,驅逐韃子出去。那個人似乎也是自己一個很親的人。這樣一想,「清廷」當然是壞東西了,「招安」是什麼,自己不懂,但和清廷連在一起,大約也不會是什麼好字眼。 不說黃衫少年這晚苦思不已,直到天明。且說傅冒二人深夜回到原來的酒店,只見黑壓壓的堆滿了一屋子人,有些人沒地方站,就在屋子外席地而坐。 張青原見傅青主有點驚詫,笑道:「來的這許多兄弟,都是我們在這裡的人。」傅青主心想:沾益是一個荒涼的地方,他們能在指顧之間,糾集了這許多人,也真是難得。 當下傅青主將夜探六樟山的情形,約略一說,大隊立刻起程,中午以前,便已趕到。只見樟山頂,寨門大開,「五龍」帶著數百幫匪,竟自迎了下來。傅青主張青原並肩而上,張青原展出「闖」字大旗(闖王死後,其部下仍以「闖」字旗為號),上前喝道:「我們與你五龍幫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何故扣留我們兄弟?今日若然放出,萬事皆休,否則不待大軍到來,也可將你這小小的山寨,踏為平地。」 「五龍」中的老大張一虎,見傅青主同來,倏然變色,聽了張青原的話,圓睜雙眼,大聲說道:「誰不知道你們是闖賊遺孽,你們嚇倒別人,嚇不倒我!」說罷又忿忿地橫睨傅青主一眼,狠狠說道:「你這老賊,欺我太甚!」把手一擺,唐五熊在背後一抖手便打出了三顆毒蒺藜,兩顆奔傅青主,一顆奔張青原,傅青主橫擅一躍,大袖展處,將奔張青原的一顆先拍落,再回過身來,雙掌向外一震,把兩顆毒蒺藜都震了下去,李二豹大叫一聲,急抖三節棍將反射回來的毒蒺藜打落。傅青主 錯步晃肩,索性衝入對方陣中,雙袖飛舞,賽如兩條軟鞭,把「五龍」迫得手忙腳亂。 這時張青原帶來的人,也和五龍幫幫匪混戰起來,幫匪雖人數較多,但張青原的人都是精選的壯士,越殺越勇,五龍幫已鎮不住陣腳眼看就要潰敗。 就在此際,山腳下號角開鳴,又上來了一彪人馬。而「五龍」也連連大叫「黃衫兒!黃衫兒!」張青原正手執大刀,身先士卒,衝入陣中,忽見一個黃衫少年,兩手空空垂著頭一直走出,好像飯後散步,凝思冥想什麼事情似的,戰場上兵刃交響,會鼓齊鳴,他都似絲毫未覺,而五龍幫匪,一見他出來,就兩面分開。張青原大為詫異,不假思索,大斫刀揚空一閃就照黃衫少年頭顱劈將下來,不料英衫少年微微一閃,竟一下子就搶了進來,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只一照面張青原的大斫刀就給 他搶去,黃衫少年隨手將刀拋落地上,叫道:「你不要這樣凶啊!」右手指扣住張青原脈門,左手握拳,便待打下。張青原也是李來亨手下一員勇士,不料轉瞬之間 就給黃衫少年制住。張青原帶來的人,都不禁驚呼起來。正是: 兩軍方激鬥,怪傑顯神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