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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歐遊思絮

         在語言學校剛完畢的暑假,我和妻子背著背囊坐 InterRail 火車到歐洲諸國遊歷了一個月。這些少年人的玩意,我到一把年紀才作處女航,很多時候在火車上連續呆上近十個小時,舟車勞頓,披星戴月,負重奔跑趕路,還時而被迫與滲出異味發出雜音的陌生人親密接觸,幾乎令人口吐白沫,目的不外是一睹在北歐之外的當今人類高度文明之林。
「好鄰居」意義重大
         從挪威到丹麥、德國、比利時、奧地利、瑞士、法國、意大利到西班牙,當中除了邊陲的西班牙看來真的日暮途窮之外,其他諸國可說各具風騷。國與國之間的人均收入或略有差距,市容管理或瑕瑜互見,但其他方面,如自由開放程度、生活素質等彼此相當接近,都是可以久留之地。當中沒有一國突然淪居為赤貧、化外之邦,也 沒有一國穿金戴銀、獨得天寵。這令我重溫「好鄰居」這個每每被人特別中國人忽視了的概念。在亞洲,中國從歷史上到今天都是深具流氓本性的惡鄰,要他們理解 「好鄰居」這個非常重要的概念並不容易。
         所謂「好鄰居」,大抵不是甚麼「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陳腔濫調,而是這個鄰居有沒有虐待自己的國民、製造大量難民?有沒有糟蹋自己的天然環境、導致環境災難 禍延鄰國?有沒有對鄰國武力恫嚇、甚至奪人國土?而當中乎最為人忽視的「好鄰居」定義是,這個鄰居有沒有能力發明或引進高度文明的思想或制度、讓鄰國見賢 思齊?
         好鄰居在往日四海不通的世界更加重要,因為民眾可以遊歷的範圍甚窄,近的只有家門四周的鄰居,遠的也不出與國境接壤的鄰國。鄰居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摹倣、參考 對象。這些歐洲國家的人權價值、基督信仰、到社會全民保險制度等等,可以說,都是彼此參照、依樣畫葫、甚至互相強加的結果,譬如回教的信仰『能在歐洲的外 圍如塞爾維亞小量繁殖,甚難一步跳到歐洲的中心地帶。然而,在這個世界「壞鄰居」卻是主流,北、西、中歐的好鄰居是不常見的。歐洲東面的蘇聯是歐洲最大的 「壞鄰居」,可以說,在現代只要位處歐洲而沒有皈依回教或接近蘇聯,已幾乎是免於悲慘世界的保證。能夠在低檔或劣質文明之林中拔地而起需要驚人的能力,或 者優質殖民統治,日本、以色列、澳州、台灣等是當中樣板。
瑞士湖光美絕唯欠真實
         自年來見過挪威無數水清有魚的峽灣和湖泊之後,已不大容易對水動心,即使甚麼多瑙河、塞納河,原來也不外如是,但想不到瑞士的湖水和河水美得那麼厲害。水質 清澈、蔚藍,最迷人的是,水面總是不斷湧起旋起旋滅的漩渦,望之目眩。我坐火車登上歐洲之顛、三千四百米、終年積雪、比海拔二千二百公尺的阿里山森林鐵路 還高出一千多公尺的瑞士少女峰主峰之一的 Jungfraujoch,途中目擊久仰大名的阿爾卑斯 山乳牛、冒煙奔流的溪水、和平生所見最美的雪景,無怪當年歌德、拜倫、雪萊等詩人來到少女峰山腳已經不能自控、徘徊低吟。瑞士人從一八六六年起花了四十六 年,到一九一二年千辛萬苦建成了這條一百五十公里通往山顛的鐵路,技術文明和剛毅不屈,缺一不可。但要是瑞士不是中立國,可以長期免於戰火,這些鬼斧神工 也未必留得下來,甚至根本未必有人願意花半世紀去「愚公移山」,這也是瑞士的建設得以長期平穩發展和保留的重要原因。所以,瑞士之美,我覺得有點溫室培植 的失實感。 西班牙 ----- 歐洲文明的臨界線

         從桃花源一樣的瑞士輾轉到西班牙南端酷熱和缺水的 Ronda, 當中的差異,令人思緒萬千。西班牙南部是人類歷史上一個非常獨特的地方,因為這裡曾被信奉回教的摩爾人統治了七百年,到十五世紀中葉才被西班牙人以武力統 一,當地無數信奉回教的摩爾人被迫改信天主教。頑強無比的回教徒居然改信天主教,令我極感興趣,我很想去問問他們的感受,但怕冒犯他們而沒有開口。他們從 北非移殖至相對沒有那麼熱的西班牙南部,皮膚已經變成淺棕色,但阿拉伯人的輪廓還是清晰可辨,阿拉伯音樂仍然處處可聞。這樣一大群白化了的伊斯蘭世界叛徒 就在眼前,再想到西班牙在當前反恐行動中成為美國少數的堅定盟友,我感到相當震撼。但我估計,他們如果還是清醒的話,是應當沒有遺憾的。試問古往今來有多 少人能夠從伊斯蘭世界的十指關中逃得出來?
         然而,摩爾人得以在西班牙南部火浴重生,只是以基督文明或工業革命文明相對於伊斯蘭文明而言,這對摩爾人而言已是大豐收。但在我看來,西班牙無疑已是歐洲文明的餘唾,這單從其經濟長期死氣沉沉及其殘暴對待巴斯克獨立運動中已可見一斑。從Ronda 到 馬德里,我在西班牙第一次感受到午睡的威力,店舖中午打烊近四個小時到六時重開。天氣乾燥酷熱,任何人,包括我,自中午開始就想睡覺,若不是在冷氣間根本 無法思考。一位居於當地,正在修理自己屋頂的愛爾蘭人抱怨說,在西班牙不能在戶外工作,並說難以清醒思考,以致開工時頻頻出錯。在 Ronda 我 探望了一對從香港去的英國戀人,他們剛在無水無電的荒野買了八公頃地,一心搭建他們的夢想家園。但是花了四千歐幣鑽了兩個分別七十公尺和一百五十公尺的科 學井還沒有水!而他們計劃興建的住宅,以及附近一帶的民居,更沒有任何保險可買!可見那裡的環境資源和現代文明社會制度如何貧乏。甚至連買一輛車都麻煩到 不得了。譬如買主不單要有當地的居民號碼,而且要有車牌!但這對戀人恰恰是女的有居民號碼但沒有車牌,男的有車牌卻沒有居民號碼,結果要高價租車代步。原 本男的按例起碼要等兩週才獲發居民號碼,但當有關政府人員得知他的汽車保險經紀是其老友時,即自動將兩星期縮短至兩天!我這位已被折磨得半死的朋友感到悲 喜交集:為他自己喜,為西班牙的腐敗悲。他們馬上拿著八千歐幣去測試那輛被賣主形容為性能一流的二手四驅車,賣主出動五、六個人鼓如簧之舌熱情招呼,卻不 料一開車就死車。兩位朋友說這顯然是個騙局,說這些平時對英語很抗拒的的西班牙人居然逗她說英語時已感不妙。我安慰他們說,這車在試車時垮台,不是他們的 運氣麼?
氣溫與文明似有關係
         從馬德里到巴黎,令人看到,同樣是拉丁民族,可以有這樣大的分別。在馬德里彌漫著的暮氣、小家子氣、窮酸氣、和餐館職員在門外兜售味精餐的陰陽怪氣,還有特 別是中年男士個個仿如懷胎九月的痴肥,在巴黎變成精緻而豁達的雅氣、美食當前而居然人人身段標緻又沒有港式瘦身之病態,女士沒有俗不可耐的一窩蜂露臍而是 各具風姿,餐館不會有職員在門外自貶身價懇求路人賞面。我在巴黎,就像在慕尼克或者挪威那樣,是可以思考,樂於閱讀,不覺昏睡的,我看氣溫差異與西班牙和 法國的文明高下似有關係。但由於全球生態惡化,近年巴黎夏天的氣溫屢創新高,長此以往,我看足以成為當區文明一大隱憂。
         回到奧斯陸,我第一時間與闊別數載的英國好友敘舊。這位英國怪士幾年前曾連續八年騎單車作以落後國家為主的環球之旅,他是我的地球活字典。我向他就教一個我思考了好幾年、可惜過去只引起了如孟德斯鳩( Baron de Montesquieu,1689-1755 )之類一些有識之士關注的問題:寒帶地方的文明是否普遍較溫、熱帶地方的文明為高,若是,為甚麼。他沉思片刻後說,看來確是如此。他說恐怕主要出於兩大原因,一是溫、熱帶的天然資源幾乎垂手可得(至少在被破壞之前是如此), 人們不需用腦規劃;二是天氣太熱,人們根本不想用腦,無法思考。我們就此交換了許多看法,我說,也許這個世界有許多熱死人的地方從一開始就應列為生人勿近 的禁地。我以為,「炎熱」確是人類無數災難的根源,但人類社會從來沒有就「人類可居溫度」定出任何規限,反而在熱帶地區住上更多人,惡性循環,伊於胡底?
原載於2004年9月《開放雜誌》
摘錄自:《中國比小說更離奇》----歐遊思絮  撰文.鍾祖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