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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楔 子
1.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2.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3.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
4.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
5. 難受溫柔 豈為新知忘舊好 驚心惡鬥 喜從方窟得真經
6. 霧氣瀰漫 荒村來異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騎
7.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8.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10.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上)
1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下)
12.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13.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14.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15.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16.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 孽京華孤女報深仇
17.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
18.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19.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20.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21.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22.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23.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24. 漠外擒凶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25.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上)
25-1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下)
26.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間
27.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28.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29.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30.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22.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七劍下天山 =====
第二十一回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真是怪事,她怎認識我呢?」凌未風也是這樣地想。他進了靜室,參見師父之後,簡略地報告了下山之後的經歷。 晦明禪師手捋銀鬚,點頭說道:「你很好,不負我一番心血!」凌未風道:「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問道:「你已見著那紅衣少女了?」凌未風應了一聲。晦明禪師道:「她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若她在內,同你一輩共有七人,只餘了石天成一人沒有學劍。其餘六人再加上易蘭珠,你們七人倒可以稱為天山七劍呢,只可惜你的師兄早死,骸骨也沒有運回!」「天山七劍」之名連凌未風也還是第一次聽到,正屈指細數,晦明禪師道:「我和白髮魔女分居天山南北兩高峰,卓一航則在 天山一帶遊俠,居無定所。我們三人,傳下的天山七劍,只你全部見過,其他的可沒這福份了。」凌未風一算:「兩個師兄楊雲驄和楚昭南,再加上自己及自己替師 授藝的易蘭珠,同門的共是四人,白髮魔女傳下兩個徒弟:飛紅巾與適才所見的紅衣少女;卓一航也傳下兩個徒弟,石天成和駱駝峰的那個怪人;除了石天成之外, 果然是七個人。」他心念一動,正想師父何以知道自己見過卓一航的二徒弟?(他見過石天成之事,在報告下山幾年的經歷時已講了出來。)晦明禪師已先自笑道: 「聞你身上的香氣,想你已到過駱駝峰了,辛龍子脾氣古怪,你們大約交過手了?」凌未風這才知道那個怪人叫辛龍子,「嗯」了一聲,說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就 是卓師叔的徒弟,後來雖然猜到,但已打到騎虎難下……」晦明禪師截斷他的話道:「你應付得了他的怪招?」凌未風道:「僥倖打個平手。」晦明禪師沉吟半晌, 慨然說道:「七劍之中,正邪都有,你的大師兄最得我心,可惜早死,你的二師兄中途變節,只有望你將來清理師門了。辛龍子介乎邪正之間,我早已閉門封劍,自 發魔女不願管他,也只有望你將來把他收服了。」凌未風心想:白髮魔女嫉惡如仇,人又好勝,連師父她也要兩次找來比試,為何卻容得辛龍子在天山撒野?但他知 白髮魔女與師父頗有芥蒂,不敢發問。 晦明禪師啃然說道:「你承繼你大師兄的遺志,總算不辱師門。天山劍法,全仗你把它發揚光大了!」凌未風垂手聽訓,晦明禪師又道:「白髮魔女與我雖有過節, 我卻很推重她的武功。她這次派關門弟子來見我,大約這段過節也可揭過了。」凌未風道:「原來那紅衣少女是她派來的,不知怎的卻知道弟子名字?」晦明禪師 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歎了一一聲又道:「色空兩字,真難勘破,我也料不到白髮魔女年將近百,還記得少年事情,她派人見我,要問你卓師叔的遺書。」凌未風暗暗稱奇,心想:莫非她和卓師叔是一對少年情侶?晦明禪師又道:「你卓師叔脾氣也很古怪,他到天山幾十年,從未對我談過少年之事,臨死之前,卻忽然留下 一個錦匣給我,說道:若有人取得駱駝峰上那兩朵『優曇花』前來見你,你可將這錦匣交他拿去見白髮魔女。」 凌未風心念一動,問道:「這兩朵優曇花是不是一紅一白,大如巨碗?傳說六十年開花一次,可令白髮變黑,返老還童?」晦明禪師道:「有此一說,不過未必如此靈效,大約是比何首烏更珍貴的藥材罷了。這種花六十年才開一次,有誰有此耐心守候?而且又不是什麼仙丹,縱有奇人異士,也不願花如許心機,去取這勞什 子。」凌未風稟道:「弟子有位友人,此次機緣湊巧,倒取來了!」當下說了張華昭在駱駝峰上獲得「優曇花」的經過,並代他們求見。 晦明禪師沉思半晌,說道:「我閉門封劍,已六十多年,本不願再見外人,但我與你此次恐是最後一面了,見見你們年輕一輩也好。你就把他們引來吧!」 晦明禪師步出禪堂,凌未風已把桂仲明他們引進。桂仲明等人得見此一代劍法的大宗師,既興奮,又自怯,倒是晦明禪師極喜有為的後輩,叫他們不必拘束,各練了一套本門劍法,桂仲明的是「五禽劍」,張華昭和冒浣蓮練的是「無極劍」。晦明禪師笑道:「在後輩之中,你們的劍法也算是難得的了,五禽劍以剛勁見長,無極劍以柔取勝,各擅勝場。若能剛柔互濟,在變化之間再精益求精,那便更好。」當下指點幾處竅要,桂仲明等三人一齊拜謝。 晦明禪師取過桂仲明的寶劍,彈了幾下,喟然歎道:「想不到今日復見此劍!」對凌未風道:「我年輕時曾是能經略的幕客,他取黑龍江的白金練劍之時,我也在 場。」當下又指點了桂仲明幾手使劍之法。凌未風忽插口說道:「他這口寶劍幾乎給他的師叔奪去呢!」晦明禪師道:「是嗎?」桂仲明道:「他一見我就要搶這把寶劍,後來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師侄,他還要搶,不知是什麼道理?」晦明禪師歎道:「辛龍子此人也是被你的卓師叔縱壞了,只是他的虔心毅力,倒是不錯。『達摩 一百零八式』我雖未見過,但據古老相傳,裡面有掌法與刀劍等用示,其中的劍法尤其精妙,聽說只有三十三個招式,但卻可迴環運用,變化奇絕,往往一個招式就 可變出許多招式來,辛龍子想是練成了達摩劍法,但卻沒有寶劍,所以連師侄的劍也要搶了。」 桂仲明等人吃過齋飯,又和晦明禪師談了一會,一輪明月,已到中天,晦明禪師忽然攜了凌未風,帶領眾人出外。天山月色是大自然的奇景之一,唐朝的大詩人李白就寫過「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這樣的絕句。這時眺望大山群峰,在雲霧封瑣之中,給月光迫時,好像蒙上一層冰雪,月亮又大又圓,好像正正懸在頭頂,伸手可摘。眾人沐在月光中沉醉讚歎,凌未風忽然覺得晦明禪師的手微微發抖。 凌未風悚然一驚,晦明禪師忽道:「人生百年,電光石火;本無一物,何染塵埃?隨心到處,便是樓台,逐意行時,自成寶相。你若心中有我,不必遠上天山。」凌未風似懂非懂,急忙說道:「弟子愚魯,未解禪義,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道:「一落言詮,便非精義。」 冒浣蓮心頭一震,細味禪語,似是晦明禪師臨別說法,點比愚頑,於是合掌說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人間魔障未除,又何忍自尋極樂?」晦明禪師口宣佛 號,讚道:「善哉,善哉!冒姑娘妙解禪理,老納承教了。只是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老納拍掌來去,雖無化身卻也還幸有幾個弟子。」冒浣蓮急忙跪下禮拜,桂 仲明一點也不懂他們說些什麼,瞪大著眼,看冒浣蓮。凌未風和張華昭也跟著跪下,桂仲明卻愕然不知所以。 原來冒浣蓮細參禪意,猜度晦明禪師不久將坐化。因此她說「人間魔障未除」,勸晦明禪師多活幾年,為人間除惡揚善。晦明禪帥卻以「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為答,意思說即以佛祖那樣的大智,也要圓寂,只能以佛經真理,遍傳世間,等於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我已過百歲,人無不死之理,留下的弟子,如能照我的話去 做,生生不滅,那也等於我的無數化身了。佛經雖是一種唯心的哲學,但也有可采的哲理。凌未風跟著也悟出晦明禪師的意思,心中不勝惶恐。 晦陰禪師笑著將他們拉起,說道:「何必如此?」又對凌未風道:「天山絕頂苦寒,你將來願否留此,聽你自便,只是藏經閣裡的書,有我的註解,還有一本拳經和一本劍訣,你必須替我保全。時候不早,還是早點安歇吧。」 這一晚,大家都沒好睡,凌未風心想師父硬朗如常,他雖然留下遺囑般的偈語,想也是一般老人的常情,未必在短期內就會圓寂。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悟性就匆匆趕來道:「未風,不好了,師父已經坐化了!」凌未風急忙趕到靜室,只見晦明禪師端坐蒲團,垂眉閉目,一如平時打坐模樣,不覺痛哭。悟性在旁道:「蒲團邊留有 兩本書和一個錦匣,想是師父特別揀出來交給你的,你拜領了吧。」凌未風取過兩本書來看,一本寫看「天山劍訣」,一本寫著「晦明拳經」,知是師父百年心血, 急忙叩頭謝恩。又取過錦匣一看,上面寫道:「優曇仙花,一白一紅,攜同此匣,上南高峰。」又有小字注著:「領我遺命者,是我隔世弟子,可向辛龍子取我拳經 劍訣,由辛龍子代師傳技。一航。」凌未風知是卓一航遺物,要取得優曇花的人,攜同此匣,上南高峰去見白髮魔女。他一想:這匣我可不能攜帶。正想叫悟性去請 張華昭,回首一看,張華昭和桂仲明等人已在靜室外下跪參拜。 凌未風依禮答拜,冒浣蓮道:「老禪師年逾百歲,勘破紅塵,一笑西行,修成正果,凌大俠不必過份悲傷。」凌未風收淚與悟性將師父裝斂,當日下午就在天山絕頂上為晦明禪師建起墳墓。喪事完了,將銅匣交給張華昭道:「這是你的事了,將錦匣與仙花交給白髮魔女之後,再向飛紅巾討回易蘭珠,功德完滿。那時你若願學武 當拳劍,就去拜那辛龍子為師吧,有卓一航的遺命,他不能不收你。」張華昭道:「我只求能見得著易蘭珠,心願已足,我倒不希罕那辛龍子的技藝。」冒浣蓮笑 道:「學學怪招,倒不錯呀!」凌未風心念一動,想道:「那書是少林武當兩派傳家之寶,辛龍子拿去倒還說得過去,只是他不該用詭計去騙韓志邦,將來我倒要替 韓大哥出一口氣。」 凌未風守墳三日,盡了徒弟之禮,並將晦明禪師留下的拳經劍訣,再練一遍。第四日辭靈下山,並與悟性握別。悟性道:「白髮魔女脾氣極怪,你們可得當心。」他又說起飛紅巾並不與師父同住,而是住在南高峰側面的天都峰,在拜見白髮魔女之前,可以先見飛紅巾,也可以不經過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 林木迤邐,水川縱橫,氣候變化極大,在托克遜一帶,壁上可以烘餅,雞蛋可以曬熟,再走半日,登上俄霍布拉山口,又是嚴寒迫人了。冒浣蓮歎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到天山不知世界之奇!」四人行了七日,見雪山插雲,十多條冰河,鑲在雪山谷中,就像星光一樣,從山上向四面放射。凌未風指點著東側的一座山 峰道:「這就是天都峰了,飛紅巾和易蘭珠就住在那兒?」張華昭忽道:「我們先上天都峰好不好?」凌未風沉思未答,桂仲明道:「對呀,先找著易蘭珠姐姐,然後再送花給白髮魔女,不也一樣?」凌未風憐張華昭的苦戀,慨然答允。 天都峰雖比南高峰為低,但已是原始森林、渺無人跡之地。四人花了三天功夫,攀登上去,時見兀鷹盤旋,雪羊竟走,這些禽獸見了人也不害怕。冒浣蓮笑道:「大約它們見了我們,也覺得很奇怪,很有興趣吧。」走上峰頂,迎面是四十幾丈高的冰崖,就好像拉薩的大建築一樣,淨明溜亮,正看得入神,突然從附近傳來: 「噠……噠……」的足音。 桂仲明等四下察看,卻找不著蹤跡,再往前走幾步,足音又響了,凌未風笑道:「你們不必瞎找了,哪裡有人?」話猶未完,「噠,噠……」的足音又在身旁傳出, 非常響亮。桂仲明睜大眼睛,滿臉疑惑的神情,凌未風道:「你們聽聽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冒浣蓮道:「呀!怎的這聲音就好像在我們腳踏的石頭底下。」桂仲明把耳朵貼在石隙上,只聽見石下水流如注,叮叮噹」當,類似音樂,間雜著沉重的「噠……噠」的聲音,凌未風笑道:「我初來時也曾為這種聲音疑惑過,後來才 知道天山山脈一帶,有許多巨大的冰山,由於地震,後面高山的岩石塌下來,把冰山壓在下面。冰山一天天融化,岩石就一天天架空。岩石中空處,冰河流動,和人 行的腳步聲十分相似。」冒浣蓮笑道:「原來如此,真把我嚇死了。我們從江南來的人,冰雪都少見,哪料到大山底下,還埋藏有遠古的冰山。」凌未風笑道:「你 得小心,我們腳下就是巨大的冰山呢!只要岩石嘩啦啦一散架子,我們就別想生還了?」 張華昭卻獨自出神聆聽,忽然說道:「我不信,怎的會不是人?」腳尖一點,如箭離弦,疾跑出去。 張華昭在山崖峭壁上繞了個圈子,逕自攀上了一個山頭、沒入林木之中。凌未風笑道:「他想得發癡了,讓他自己去看看吧。」他話雖如此說,仍然帶頭上山,遠遠跟著張華昭。 張華昭這回猜對了,上面真有人的足音,他攀上山頭,林中忽傳出一陣清脆的歌聲,歌道:「怕逢秋,怕逢秋,一入秋來滿是愁,細雨兒陣陣飄,黃葉兒看看皺。打 著心頭,鎖了眉頭,鵲橋雖是不長留,他一年一度親,強如我不成就。」這是北京附近流行的民歌,易蘭珠在石振飛家中住的時候學會的,張華昭也曾聽她唱過,這 時一聽,如獲至寶,大聲叫道:「蘭珠!蘭珠!」樹林中人形一見,張華昭飛步趕去,只見一個少女左躲右閃,急急奔逃,張華昭又大聲叫道:「蘭珠,你不能這樣 忍心呀!」旁邊一個人忽的從一棵樹後轉出身來,斥道:「小伙子,這是什麼地方?不准你在這裡亂叫亂嚷!」這人容顏美艷,卻白髮盈頭,張華昭一見,又叫出聲 來:「飛紅巾,你不准我見她,你就殺了我吧!」發力一躍,忽然全身麻軟,倒在地上,飛紅巾身形一晃,霎忽不見,那少女的歌聲,餘音撩繞,尚自蕩漾在原始的大森林中。 過了片刻,凌未風等人趕到,見狀大驚,急忙替張華昭解了穴道,張華昭道:「我見著她了,飛紅巾不准我和她談話。」凌未風問知經過,歎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能聞我等所不能聞之音,也必能為我等所不能為之事。我們勸不動飛紅巾,你一定能成。」 四人穿入林中,果然見著一間石屋,凌未風上前拍門叫道:「晚輩凌未風特來晉謁!」通名之後,久久不見開門。 且說那日飛紅巾拚死打退楚昭南,搶到易蘭珠之後,把她攜回天都峰,悉心替她醫治。易蘭珠在天牢數月,精神肉體都給折磨得痛苦不堪,難得飛紅巾像慈母一樣愛護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久就給調治好了。飛紅巾一天晚上告訴她,她的母親王妃已死。易蘭珠木然無語,剛剛平復的心靈創痛又發作起來,飛紅巾緊緊地擁抱著她,眼淚滴在她的面上,說道:「我以前很恨你的母親,這次她臨終時我在她的身旁,我才知道我以前恨錯了,你的母親實在是一個靈魂善良的好女人,我們的冤仇 在她臨終前的一瞬完全化解了,我們結成了姐妹,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易蘭珠倒在飛紅巾懷中,叫了聲「媽媽,你不嫌棄我,我就做你的女兒!」飛紅巾聽了 這聲「媽媽」,心中如一股暖流流過,把易蘭珠摟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蘭珠,我是你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易蘭珠「嗯」了一聲道:「那我 見著你就如見著爸媽一樣。」 飛紅巾心中一陣悲苫,塵封了的記憶像毒蛇一樣咬著她的心。二十餘年前她是南疆各族的盟主,率領族人抵抗清兵,牧民們還特別為她編過一首歌,「我們的英雄哈瑪雅,她在草原之上聲名大」就是那首歌的開首兩句。可是這位叱吒草原的女英雄,卻一再受著感情的折磨,她和楊雲驄志同道合,本來可以成為極好的愛人,不料 在一場大戰爭中失散之後,再碰頭時,楊雲驄和納蘭明慧已訂鴛盟,難分難捨了。飛紅巾第一個愛人是個歌手,為了他暗通敵人,她親手把他殺掉,碰到楊雲驄後, 她以全副的生命愛上了他,不料他卻又愛上敵人的女兒,但他和那個歌手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不能殺他,又禁不住不愛他,後來她聽得納蘭明慧和多鐸成婚,再想去 找楊雲驄,而楊雲驄的死訊已傳來了,這種感情的折磨,使她一夜之間頭髮盡白!南疆各族抗清失敗之後,她隱居天都峰二十年,在寂寞的歲月中,對楊雲驄的思念 愈甚。只要屬於楊雲驄的東西,她都有深沉的感情,如今得到了楊雲驄的女兒,她是再也不肯讓她失掉了。 她給易蘭珠講她父親的事跡,講他們兩人當年並肩作戰的英雄故事,講她自己的悲傷和寂寞,她說:「女兒啊!我再也不能失掉你了,你答應永遠在我的身邊,什麼人來叫你你都不走嗎?」易蘭珠劫後餘生,心如槁木,張華昭的影子雖掠過她的心頭,但對著飛紅個的淚光,這影子也倏地消失了,她忍不住,抱著飛紅巾道:「媽媽,我答應永遠不離開你!」 張華昭哪裡知道飛紅巾已用感情控制了易蘭珠,他隨著凌未風大力拍門,久久不見人應,不禁怒道:「飛紅巾到底是什麼層心,這樣不講情理?再不開門我就打進去!」 張華昭話聲未了,石門倏地打開,飛紅巾現出身來,冷冷問道:「你說什麼?」凌未風趕忙答道:「我們特來拜謁前輩。」飛紅巾冷笑道:「不敢當,只怕你們要來拜謁的不是我!」桂仲明應聲說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許蘭珠姐姐出來?」冒浣蓮急忙扯他一下。飛紅巾傲然對凌未風道:「他是什麼人?這樣沒規矩!」桂仲明還想說話,卻給冒浣蓮止住。冒浣蓮柔聲說道:「蘭珠姐姐和我們情同手足,我們不遠萬里而來,還求前輩准許我們見她一面。」 飛紅巾不接冒浣蓮的話,卻轉過頭對凌未風道:「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凌未風愕然道:「我說過什麼話?」飛紅巾道:「在京中我和你說過,我若救得易蘭珠就不准你管,有這句話嗎?」凌未風想不到她把開玩笑的話當真,桂仲明忽然罵道:「好不害羞,是你一個人救的嗎?你憑什麼把她管住,她又不是你的女兒!」飛紅巾傲然說道:「她就是我的女兒!」凌未風瞪了桂仲明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 張華昭悲憤填胸,亢聲說道:「就是你的女兒我也要見,我有話要和她說。」飛紅巾喝道:「你是她什麼人?不准你見你就不能見。」凌未風再也忍不住,忽然邁前一步,用低沉的聲調問道:「易蘭珠是我從小把她撫養大的,我雖然不敢做她的父親,但我對她如實有了父女之情,你准不准我見她呢?」 飛紅巾怔了一怔,也低聲說道:「好,你們退後十步,我叫易蘭珠在門口見見你們,讓她自己說,她願留在這裡還是願隨你們去。」凌未風無奈,和同來三人依言退 了十步,飛紅巾手掌拍了三下,一個少女輕輕地走到門前。張華昭大聲叫道:「蘭珠姐姐,我來了!」飛紅巾抽出長鞭,指著張華昭道:「不准上來。」 易蘭珠目光呆滯,叫了聲「凌叔叔!」兩行清淚籟籟落下。飛紅巾趕忙拉著易蘭珠問道:「他們要接你出去,你願意去麼?」易蘭珠低緩地說道:「我願意在這裡陪你!」飛紅巾推她下去道:「好了,這就行了,你回去歇歇吧,你的神色很不好呢!」易蘭珠如中魔咒,竟然轉身入內,張華昭大聲叫道:「蘭珠,蘭珠,不要回 去。」凌未風也大聲叫道,「蘭珠,你的爸媽雖然都死了,但你爸爸的志願你還沒有替地完成呢!你是你爸爸的女兒!只殺了多鐸還不能算是替爸爸報仇。」飛紅巾 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把易蘭珠關在裡面,她自己卻站在牆頭,高聲說道:「凌未風,你可以回去了。」 桂仲明怒氣沖沖,右手一振,倏的打出三枚金環,分打飛紅中三處大穴,想把飛紅巾打倒,破門而入。飛紅中長鞭一卷,把三枚金環全都捲去,冷笑說道:「我念在你是晚輩,不和你計較,你再胡來,我就要還敬你了!」冒浣蓮用力拉著桂仲明,凌未風上前三步,要與飛紅巾理論,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 起自身旁。 那蒼老的聲音喝道:「誰敢在天山撒野?」凌未風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不知是什麼時候,竟然來到了他們中間,凌未風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家師晦明禪師道弟子參見老前輩。」白髮魔女「哼」了一聲,問道:「你的師父好?」凌未風度然道:「家師日前圓寂,特來報知。」白髮魔女一 陣心酸,歎道:「從今而後,再也找不到對手研習劍法了。」凌未風不敢作聲,過了一會,白髮魔女又問道:「你們真是特意來見我的?」凌未風道:「是啊!還有 卓師叔留下的錦匣,要獻與你老人家。」自發魔女面色大變,叱道:「你敢在我面前說謊,我住在南高峰,你又不是不知,你來天都峰作甚?卓一航有東西給我,也 不會叫你們拿來,哼,你敢戲弄於我?」凌未風正想辯解,飛紅巾搶著道:「師父,他們聯同來欺負我,要搶我新收的徒弟。」白髮魔女忽地冷笑一聲,凌未風、桂 仲明、冒澱蓮、張華昭四人,同時覺得一陣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過,凌未風身子陡然一縮,閃了開去,耳中依稀聽得有人叫一聲「好!」轉瞬間微風颯然,白 髮魔女又已在場中站定。白髮魔女兩手拿著三口寶劍,冷笑說道:「凌未風,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了,念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我不再懲戒你們了。你們給我滾下山 去!」說罷攜飛紅巾入內,說道:「不要再理他們。」砰的一聲,把石門關上。 凌未風這一驚駭非同小可,白髮魔女竟於瞬息之間,連襲他們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給她收去。這真是武林絕頂功夫,怪不得她敢兩次去找晦明禪師比試。 凌未風深知白髮魔女脾氣古怪,不敢逗留,帶領三人下了天都峰,坐在山腳歎道:「觸犯了這女魔頭,易蘭珠只悄不能再見著了。」張華昭神情頹喪,如癡如果。桂仲明心痛失了寶劍,也說出不出話。 過了一陣,冒浣蓮忽然拍掌說道:「凌大俠,不必灰心,蘭珠姐姐和我們的兵刃還可以回來,只是要張大哥冒一冒險。」張華昭道:「我有什麼用?打又打不過人家,求情她們又不理睬。」冒浣蓮笑道:「難道我還會叫你和白髮魔女打架?你仍然捧錦匣,攜同仙花,當作沒有這回事似的,三步一拜,獨自拜上南高峰去,白髮 魔女包管叫飛紅巾將易蘭珠放回給你。」張華昭愕然道:「你真行把握?」冒浣蓮道:「我戲弄你作什麼?而且除了如此,也無其它法子。」凌未風一想,懂得了冒 浣蓮的意思,點點頭道:「還是你機靈,剛才我們都莽撞了。」桂仲明大惑不解,瞧著冒浣蓮出神。冒浣蓮「嗤」的笑出聲來,用手指戳他一下,在他耳邊悄悄說 道:「傻瓜,比如我有些體己話要和你說,我會說給許多人知道麼?」 冒浣蓮機靈絕頂,白髮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對了。白髮魔女與卓一航少年情侶,後來因事鬧翻,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密約,白髮魔女聽說卓一航有遺物給她,面色大變。但想起那個密約,卓一航絕無同時派幾個人來的道理,因此又以為是凌未風故意調侃她。 且說凌未風等四人離了天都峰行去,到了山麓,冒浣蓮道:「好了,你一個人上去吧。我們在這裡等你,你下來時發響箭為號就行了。」張華昭道:「白髮魔女只怕還未回山。」冒浣蓮道:「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上去找她,總有好處。」 張華昭一人攀籐附葛,獨上高峰,還要三步一拜,辛苦非常。南高峰景致又和北高峰不同,山上冰河甚多,張華昭行了兩天,已接近原始冰河,冰河遠望如白色的大 海浪,從幽谷裡流瀉而下,行至近處看清楚那些「浪頭」都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層疊,有的似透明的寶塔市的似巨大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萬狀。張華昭 一來有凌未風所給的碧靈丹,二來入天山多日,也漸漸習慣山中氣候,雖然奇冷徹骨,還能抵受得住。 沿冰河上行,過一如瀑布狀的冰坎,面前豁然開朗,有一片長達幾百丈的大冰阪,冰阪盡頭矗立一座高約百丈的冰鋒,獨出於群峰之旁,有用堅冰所造的屋子,光彩離幻,內中隱有人影。 張華昭此際已在南高峰之上,那冰峰乃是峰頂的積雪堆成。張華昭心想這冰屋想來就是白髮魔女所造的了。他跪下行了大禮,只聽得蒼老的聲音道:「我饒恕你了,你進來吧!」 張華昭心想:白髮魔女真是怪物,住在這樣的地方。只見屋中點著無數蠟燭,燭光與冰牆輝映,耀眼欲花,坐在當中的正是白髮魔女,張華昭正想參拜,忽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托起,白髮魔女將自己接住,開聲問道:「你真是卓一航遣來的麼?」 張華昭取出錦匣,錦匣上用絲帶繫著兩朵花,一白一紅,周圍雖用彩綢罩著,異香仍是透人鼻觀。白髮魔女雙目放光,問道:「這兩朵花是摘來的嗎?」張華昭恭恭敬敬答道:「是弟子所摘,奉卓老前輩之命,送給你老人家。」白髮魔女將兩朵花取下,卻仍放在絲囊中,並不拿出,喟然歎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戲言,難為他還 記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剛好滿一百歲,還要這優曇花來做什麼?」張華昭瞠然不知所答,看著那滿屋子的燭光,心想,原來今天是她百歲大春。正想措詞道賀,卻見 白髮魔女閉目靜坐,面色沉暗,便不敢插言。 白髮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夢,七十年前舊事,都上心頭。 七十年前,白髮魔女還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女,可是卻已名震江湖,是西北的劇盜;卓一航則是個貴家公子,他的祖父是個卸任總督,告老還鄉時曾被白髮魔女攔途截 劫,並傷了卓一航的一位同門。也是合當有此「情孽」,後來他們竟因「不打不成相識」,而至彼此傾心。可是卓一航到底是顯貴之後,愛意只是存在心中,不敢表 露,更不肯入伙做強盜,白髮魔女一怒而去,再過幾年,卓一航已經成為武當派的掌門弟子,那就更加阻難重重了。他們經過幾度悲歡,幾番離合,最後一次,白髮 魔女上武當山找他,武當派的長老囿於宗派之見與門戶之念,要把白髮魔女驅逐下山,白髮魔女性烈如火,動手傷了卓一航一個師叔,卓一航迫於無奈,也出手傷了 白髮魔女。經過這場大變,卓一航傷心欲絕,幾乎發瘋,終於辭掉掌門,遠趕回疆,追蹤白髮魔女(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詳見拙著《白髮魔女傳》)。 但卓一航雖經大變,還是顏容未改,白髮魔女卻不然了,那晚動手之後,心念全灰,一夜之間,頭髮盡白。她是最愛自己的容貌的,白髮之後傷心不已,索性到天山隱居,什麼人都不願見了。 兩人就是因這樣一再誤會,以致後來雖同在天山數十年,卻總是避不見面,最後分手時,卓一航曾對她說道:「你為我白了頭髮,我一定要盡我的力,為你尋找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他知道白髮魔女最愛自己的容貌,遠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白髮魔女就說過「紅顏易老」話,那時卓一航就開玩笑地對她說過,願替她找尋頭髮不白的妙藥,想不到竟成讖語,如今她徐娘未老,竟已白髮滿頭,所以最後分手時,他又舊話重提,又誰料得到這個許諾,竟然成了他數十年來未了的心願! 此際白髮魔女對著兩朵優曇花癡癡出神,幾十年間事情,電光石火般在心頭閃過,她真想不到卓一航對她如此情深,生前一句戲言,死後仍然辦到,她睜開眼睛又歎口氣道:「這兩朵花你還是拿回去吧!「隨說隨打開錦匣,抽出一張錦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七律: 「別後音書兩不聞, 預知謠琢必紛壇, 只緣海內存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鄰; 歷劫了無生死念, 經霜方顯做寒心, 冬風盡折花千樹, 尚有幽香放上林。」 這首詩正是卓一航當年受她誤會之後,托人帶給她的。當時她火氣正盛,還咀嚼不出其中滋味,如今重讀,只覺一片蜜意柔情,顯示出他的深心相愛。這首詩首兩句是說分別之後不通喜訊,他已預測到一定有很多謠言了;三四兩句說,只要彼此真心相愛,只要是知己尚存在世間,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過如隔牆鄰舍一樣;五六 兩句則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說是越經過劫難,越經歷風霜,相愛的心就越發顯現出來;最後兩句說縱然劫難像冬風一樣,吹折了千樹萬樹愛情的花朵,可是美麗 的愛情花朵,仍然是放著不散的幽香!這些話當時讀還不覺怎麼,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滿一百歲了,卓一航的詩恰恰做了時間的證人,證明在這幾 十年間,卓一骯的心事正如他所寫的詩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白髮魔女將錦箋折起,放入懷中,靜坐冰室之中,凝望天山外面的雲海,久久,久久,不發一言。張華昭稟道:「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白髮魔女如夢初醒,吁口氣道:「辛苦你了,你有什麼事情要我辦的麼?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做。」張華昭道:「我想請老前輩幫忙,叫飛紅巾把我的蘭珠姐姐放出來。」白髮魔女道:「哪個蘭珠姐姐?啊!是那個女娃子是不是?」張華昭點點頭道:「我和她已結同心,不願如此生分!」白髮魔女想起自己一生,點頭歎道:「我們上一輩所錯 過的東西,你們小輩的是不應該再錯過了。飛紅巾若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聰慧的女兒,她不應該要你的蘭珠姐姐。」說著自笑起來,在頭上拔下一根碧玉簪,交給 張華昭道:「我這幾天不想下山,你拿這根玉簪去見飛紅巾,就說是我要她放的好了。」張華昭大喜叩謝。白髮魔女又將那日所收去的三口寶劍拿出來,叫他帶回去 交還桂仲明他們,交託完畢,白髮魔女道:「你遠道而來,我沒有禮物給你,傳你一套輕功吧。」說罷隨手一帶,張華昭只覺騰雲駕霧般地給她一手帶出石屋之外, 簡直連她身形怎樣施展也看不清楚。張華昭大喜,急忙謝恩。白髮魔女演了一套獨創的輕功,放慢招式,叫他仔細看清,再傳授了口訣,張華昭練了半天,熟記心 頭,白髮魔女道:「行了,你以後自己練習吧!」正是:八十年來如一夢,天山絕頂授輕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