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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第十二章 兩塊銅牌(下)

         沖虛怒道:「我怎知道?我們正是來問你呢?你這婆娘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多半是適才吃飯之時,你爭銅牌不得,便在酒中下了毒藥。否則為什麼旁人不中毒,偏偏銅牌在照虛師弟向上,他就中了毒,而……而……懷中的銅牌,又給你們盜了去?」
         閔柔只氣得臉容失色,但她天性溫柔,自幼對諸位師兄謙和有禮,不願和他們作口舌之爭,眼眶中淚水卻已滾來滾去,險些便要奪眶而出。石清知道這中間必有重大誤會,自己夫婦二人在上清觀中搶奪銅牌未得,照虛便身中劇毒而失了銅牌,自己夫婦確是身處重大嫌疑之地。他伸出左手握住妻子右掌,意示安慰,一時也彷徨無計。閔柔道:「我……我……」只說得兩個「我」字,已哭了出來,別瞧她是劍術通神、威震江湖的女傑,在受到這般重大委屈之時,卻也和尋常女子一般的柔弱。
         沖虛怒沖沖的道:「你再哭多幾聲,能把我兩個師弟哭活來嗎,貓哭耗子……」
         一句話沒說完,忽聽身後有人大聲道:「你們怎地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冤枉好人?」
         眾人聽那人話聲中氣充沛,都是一驚,一齊回過頭來,只見數丈外站著一個衣衫不整的漢子,其時東方漸明,瞧他臉容,似乎年紀甚輕。
         石清、閔柔見到那少年,都是喜出望外。閔柔更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道:「你……你……」總算她江湖閱歷甚富,那「玉兒」兩字才沒叫出口來。
         這少年正是石破天,他躲在草叢之中,聽到群道責問石清夫婦,心想自己若是出頭,不免要和群道動手,自己一雙毒掌,殺人必多,實在十分的不願。但聽沖虛越說越凶,石夫人更給他罵得哭了起來,再也忍耐不住,當即挺身而出。
         沖虛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怎知我們是冤枉人了?」石破天道:「石莊主和石夫人沒拿你們的銅牌,你們硬說他們拿了,那不是冤枉人麼?」沖虛挺劍踏上一步,道:「你這小孩子又知道什麼了,卻在這裡胡說八道!」
         石破天道:「我自然知道。」他本想實說是自己拿了,但想只要一說出口,對方定要搶奪,自己倘若不還,勢必動手,那麼又要殺人,是以忍住不說。
         沖虛心中一動:「說不定這少年得悉其中情由。」便問:「那麼是誰拿的?」
         石破天道:「總而言之,決不是石莊主、石夫人拿的。你們得罪了他們,又惹得石夫人哭了,大是不該,快快向石夫人陪禮吧。」
         閔柔陡然間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牽肚掛腸的孩兒安然無恙,已是不勝之喜,這時聽得他叫沖虛向自己陪禮,全是維護母親之意。她生了兩個兒子,花了無數心血,流了無數眼淚,直到此刻,才聽到兒子說一句回護母親的言語,登時情懷大慰,只覺過去二十年來為他而受的諸般辛勞、傷心、焦慮、屈辱,那是全都不枉了。
         石清見妻子喜動顏色,眼淚卻涔涔而下,明白她的心意,一直捏著她手掌的手又緊了一緊,心中也想:「玉兒雖有種種不肖,對母親倒是極有孝心。」
         沖虛聽他出言頂撞,心下大怒,高聲道:「你是誰?憑什麼來叫我向石夫人陪禮?」
         閔柔心中一歡喜,對沖虛的冤責已絲毫不以為意,生怕兒子和他衝突起來,傷了師門的和氣,忙道:「沖虛師哥是一時誤會,大家自己人,說明白了就是,又陪什麼禮了。」轉頭向石破天柔聲道:「這裡的都是師伯、師叔,你磕頭行禮吧。」
         石破天對閔柔本就大有好感,這時見她臉色溫和,淚眼盈盈的瞧著自己,充滿了愛憐之情,一生之中,實是從未有誰對自己如此的真心憐愛,不由得熱血上湧,但覺不論她叫自己去做什麼都是萬死不辭,磕幾個頭又算得什麼?當下不加思索,雙膝跪地,向沖虛磕頭,說道:「石夫人叫我向你們磕頭,我就磕了!」
         天虛、沖虛等都是一呆,眼見石破天對閔柔如此順服,心想石清有兩個兒子,一個給仇家殺了,一個給人擄去,這少年多半是他夫婦的弟子。
         沖虛脾氣雖然暴躁,究竟是玄門練氣有道之士,見石破天行此大禮,胸中怒氣登平,當即翻身下馬,伸手扶起,道:「不須如此客氣!」那知石破天心想石夫人叫自己磕頭,總須磕完才行,沖虛伸手來扶,卻不即行起身。沖虛一扶之下,只覺對方的身子端凝如山,竟是紋風不動,不禁又是怒氣上衝:「你當我長輩,卻自恃內功了得,在我面前顯本事來了!」當下吸一口氣,將內力運到雙臂之上,用力向上一抬,要將他掀一個觔斗。
         石清夫婦眼見沖虛的姿勢,他們同門學藝,練的是一般功夫,如何不知他臂上已使上了真力?石清哼的一聲,微感氣惱,但想他是師兄,也只好讓兒子吃一點虧了。閔柔卻叫道:「師哥手下留情!」
         卻聽得呼的一聲,沖虛的身子騰空而起,向後飛出,正好重重的撞上了他自己的坐騎。沖虛腳下踉蹌,連使『千斤墜』功夫,這才定住,那匹馬給他這麼一撞,卻長嘶一聲,前腿跪倒。原來石破天內力充沛,沖虛大力掀他,沒能掀動,自己反而險些摔一個大觔斗。
         這一下人人都瞧得清楚,自是都大吃一驚。石清夫婦在揚州城外土地廟中曾和石破天交劍,知他內力渾厚,但決計想不到他內力修為竟已到了這等地步,單藉反擊之力,便將上清觀中一位一等一的高手如此恁空摔出。
         沖虛站定身子,左手在腰間一搭,已拔出長劍,氣極反笑,說道:「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才調勻了氣息,說道:「師弟、師妹調教出來的弟子果然是不同凡響,我這可要領教領教。」說著長劍一挺,指向石破天胸口。
         石破天退了一步,連連搖手,道:「不,不,我不和你打架。」
         天虛瞧出石破天的武功修為非同小可,心想沖虛師弟和他相鬥,以師伯的身份,勝了沒什麼光采,若是不勝,更成了大大的笑柄,眼見石破天退讓,正中下懷,便道:「都是自己人,又較量什麼?便要切磋武藝,也不忙在這一時三刻。」
         石破天道:「是啊,你們是石莊主、石夫人的師兄,我一出手又打死了你們,就大大不好了。」他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只怕自己毒掌出手,又殺死了對方,隨口便說了出來。
         上清觀群道素以武功自負,那想到他實是一番好意,一聽之下,無不勃然大怒。十多名道人中,倒有七八個鬍子氣得不住顫動。石清出喝:「你說什麼?不得胡言亂語。」
         沖虛尊從掌門師兄的囑咐,已然收劍退開,聽石破天這名凌辱藐視之言,那裡還再忍耐得住?大踏步上前,喝道:「好,我倒想瞧瞧你如何將我們都打死了,出招吧!」石破天不住搖手,道:「我不和你動手。」沖虛俞益惱怒,道:「哼,你連和我動手也不屑!」刷的一劍,刺向他的肩頭。他見石破天手中並無兵刃,這一劍劍尖所指之處並非要害,他是上清觀中的劍術高手,臨敵的經歷雖比不上石清夫婦,出招之快卻絲毫不遜。
         石破天一閃身沒能避開,只聽得噗的一聲輕響,肩頭已然中劍,立時鮮血冒出。閔柔驚叫:「哎喲!」沖虛喝道:「快取劍出來!」
         石破天尋思:「你是石夫人的師兄,適才我已誤殺了她兩個師兄,若再殺你,一來對不起石夫人,二來我也成為大壞人了。」當沖虛一劍刺來之時,他若出掌劈擊,便能擋開,但他怕極了自己掌上的劇毒,雙手負在背後,用力互握,說什麼也不肯出手。
         上清觀群道見了他這般模樣,都道他有心藐視,即連修養再好的道人也都大為生氣。有人便道:「沖虛師兄,這小子狂妄得緊,不妨教訓教訓他!」
         沖虛道:「你真是不屑和我動手?」刷刷又是兩劍。他出招實在太快,石破天對劍法又無多大造詣,身子雖然急閃,仍是沒能避開,左臂右胸又中了一劍。幸好沖虛劍下留情,只是逼他出手,並非意欲取他性命,這兩劍一刺中他皮肉,立時縮回,所傷甚輕。
         閔柔見愛子連中三處劍傷,心疼無比,眼見沖虛又是一劍刺出,噹的一聲,立時揮劍架開,只聽得噹噹噹噹,便如爆豆般接連響了一十三下,瞬息間已拆了一十三招。沖虛連攻一十三劍,閔柔擋了一十三劍,兩人都是本派好手,這『上清快劍』施展出來,直如星丸跳擲,火光飛濺,迅捷無倫。這一十三劍一過,群道和石清都忍不住大叫一聲:「好!」
         場上這些人,除了石破天外,個個是上清觀一派的劍術好手,眼見沖虛這一十三劍攻得凌厲剽悍,鋒銳之極,而閔柔連擋一十三劍,卻也是綿綿密密,嚴謹穩實,兩人在彈指之間一攻一守,都施展了本門劍術的巔峰之作,自是人人瞧得心曠神怡。
         天虛知道再鬥下去,兩人也不易分出勝敗,問道:「閔師妹,你是護定這少年了?」
         閔柔不答,眼望丈夫,要他拿一個主意。
         石清道:「這孩子目無尊長,大膽妄為,原該好好教訓才是。他連中沖虛師兄三劍,幸蒙師兄劍下留情,這才沒送了他的小命。這孩子功夫粗淺,怎配和沖虛師兄過招?孩子,快向眾位師伯磕頭陪罪。」
         沖虛大聲道:「他明明瞧不起人,不屑動手。否則怎麼說一出手便將我們都打死了?」
         石破天攤開手掌,見掌心中隱隱又現紅雲藍線,歎了口氣,說道:「我這一雙手老是會闖禍,動不動便打死人。」
         上清觀群道又是人人變色。石清聽他兀自狂氣逼人,討那嘴頭上的便宜,心下也不禁生氣,喝道:「你這小子當真不知天高地厚,適才沖虛師伯手下留情,才沒將你殺死,你難道不知麼?」石破天道:「我……我……我也不想殺死他,因此也是手下留情。」石清大怒,登時便想搶上去揮拳便打。他身形稍動,閔柔立知其意,當即拉住了他左臂,這一拉雖然使力不大,石清卻也不動了。
         沖虛適才向石破天連刺三劍,見他閃避之際,顯然全未明白本門劍法的精要所在,而內力卻又如此強勁,以武功而論,頗不像是石清夫婦的弟子,心下已然起疑,而當石破天舉掌察看之時,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更是疑竇叢生,喝問:「小子,你是誰的徒弟,卻學得這般貧嘴滑舌?」
         石破天道:「我……我……我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
         沖虛一怔,心想:「什麼金烏派,銀烏派?武林中可沒這個門派,這小子多半又在胡說八道。」便冷笑道:「我還道閣下是石師弟的高足呢。原來不是自己人,那便無礙了。」向站在身旁的兩名師弟使用個眼色。
         兩名道人會意,倒轉長劍,各使一招『朝拜金頂』,一個對著石清,一個對著閔柔。這『朝拜金頂』是上清劍法中禮敬對方的招數,通常是和尊長或是武林名宿動手時所用,這一招劍尖向地,左手劍訣搭在劍柄之上,純是守勢,看似行禮,卻已將身前五尺之地守禦得十分嚴密,敵未動,己不動,敵如搶攻,立遇反擊。
         石清夫婦如何不明兩道的用意,那是監視住了自己,若再出劍回護兒子,這二道手中的長劍立時便彈起應戰,但只要自己不出招,這二道卻永遠不會有敵對的行動,那是不傷同門義氣之意。閔柔向身前的師兄靈虛瞧了一眼,心想:「當年在上清觀學藝之時,靈虛師兄笨手笨腳,劍術遠不如我,但瞧他這一招『朝拜金頂』似拙實穩,已非吳下阿蒙,真要動手,只怕非三四十招間能將他打敗。」
         她心念略轉之間,只見沖虛手中長劍連續抖動,已將石破天圈住,聽他喝道:「你再不還手,我將你這金烏派的惡徒立斃於當場。」他叫明『金烏派』,顯是要石清夫婦事後無法為此翻臉。石清當機立斷,知道兒子再不還手,沖虛真的會將他刺得重傷,但若還手相鬥,沖虛既知自己夫婦有回護之意,下手決不會過份。只是點到為止,殺殺他的狂氣,於少年人反有益處,當即叫道:「孩子,師伯要點撥你功夫,於你大有好處。師伯決不會傷你,不用害怕,快取兵刃招架吧!」
         石破天只見前後左右都是沖虛長劍的劍光,臉上寒氣森森,不由得大是害怕,適才被他接連刺中三劍,躲閃不得,知道這道人劍法十分厲害,聽石清命他取兵刃還手,心頭一喜:「是了,我用兵刃招架,手上的毒藥便不會害死了他。」瞥眼見到地下一柄單刀,正是那個盧十八的弟子所遺,忙叫道:「好,好!我還手就是,你……你可別用劍刺我。等我拾起地下這柄刀再說。你如乘機在我背上刺上一劍,那可不成,你不許賴皮。」
         沖虛見他說得氣急敗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呸」的一聲,退開了兩步,跟著噗的一響,將長劍插在地上,說道:「你當我沖虛是什麼人,難道還會偷襲你這小子?」雙手插在腰間,等他拾刀,心想:「這小子原來使刀,那麼絕非石師弟夫婦的弟子。只不知石師弟如何又叫他稱我師伯?」
         石破天俯身正要去拾單刀,突然心念一動:「待會打得凶了,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左手又隨手出掌打他,豈不是又要打死人,還是把左手綁在身上,那就太平無事。」當下又站直身子,向沖虛道:「對不起,請你等一等。」隨即解開腰帶,左手垂在身旁,右手用腰帶將左臂縛在身上,各人眼睜睜的瞧著,均不知他古里古怪的玩什麼花樣。石破天收緊腰帶,牢牢打了個結,這才俯身抓起單刀,說道:「好了,咱們比吧,那就不會打死你了。」
         這一下衝虛險些給他氣得當場暈去,眼見他縛住了左手和自己比武,對自己的藐視實已達於極點。上清觀群道固是齊聲喝罵。石清和閔柔也都斥道:「孩子無禮,快解開腰帶!」
         石破天微一遲疑,沖虛刷的一劍已疾刺而至。石破天來不及尊照閔柔吩咐,只得舉刀擋格。沖虛知他內力強勁,不讓他單刀和自己長劍相交,立即變招,刷刷刷刷六七劍,只刺得石破天手忙腳亂,別說招架,連對方劍勢來路也瞧不清楚。他心中暗叫:「我命休矣!」提起單刀亂劈亂砍,全然不成章法,將所學的七十三路金烏刀法,盡數拋到了天上的金烏玉兔之間。幸好沖虛領略過他厲害的內力,雖見他刀法中破綻百出,但當他揮刀砍來之時,卻也不得不回劍以避,生怕長劍給他砸飛,那就顏面掃地了。
         石破天亂劈了一陣,見沖虛反而退後,定一定神,那七十三招金烏刀法漸漸來到腦中。只是沖虛雖然退後,出招仍是極快,石破天想以史婆婆所授刀法拆解,說什麼也辦不到。何況金烏刀法專為克制雪山派而創,遇上了全然不同的上清劍法,全然格格不入。他心下慌亂,只得興之所至,隨手揮舞。
         使了一會,忽然想起,那日在紫煙島上最後給白萬劍殺得大敗,只因自己不識對方的劍法,此刻這道士的劍法自己更加不識,既然不識,索性就不看,於是揮刀自己使自己的,將那七十三路金烏刀法顛三倒四的亂使,渾厚的內力激盪之下,自然而然的構成了一個守禦圈子,沖虛再也攻不進去。
         群道和石清夫婦都是暗暗訝異,沖虛更是又驚又怒,又加上幾分膽怯,他於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刀法大致均瞭然於胸,眼見石破天的刀法既稚拙,又雜亂,大違武學的根本道理,本當一擊即潰,偏偏自己連遇險著,實在是不通情理之至。
         又拆得十餘招,沖虛焦躁起來,呼的一劍,進中宮搶攻,恰在此時,石破天揮刀回轉,兩人出手均快,噹的一聲,刀劍相交。沖虛早有預防,將長劍抓得甚緊,但石破天內力實在太強,眾人驚呼聲中,沖虛見手中長劍已彎成一把曲尺,劍上鮮血淋漓,卻原來虎口已被震裂。他心中一涼,暗想一世英名付於流水,還練什麼劍?做什麼上清觀一派掌門?急怒之下,揮手將變劍向石破天擲出,隨即雙手成抓,和身撲去。石破天一刀將彎劍砸飛,不知此後該當如何,心中遲疑,胸口門戶大開。沖虛雙手已抓住了他前心的兩處要穴。
         沖虛這一招勢同拚命,上清觀一派的擒拿法原也是武學一絕,那知他雙手剛碰到石破天的穴道,便被他內力回彈,反衝出去,身子仰後便倒。這一次他使的力道更強,反彈之力也就愈大,眼見站立不住,若是一屁股坐倒,這個丑可就丟得大了。
         天虛道人飛身上前,伸掌在他左肩向旁推出,卸去了反彈的勁力。沖虛縱身躍起,這才站定,臉上已沒半點血色。
         天虛拔出長劍,說道:「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佩服,佩服!待貧道來領教幾招,只怕年老力衰,也不是閣下的對手了。」說著挺劍緩緩刺出。石破天舉刀一格,突覺刀鋒所觸,有如憑虛,刀上的勁力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叫道:「咦,奇怪!」
         原來天虛知他內力厲害,這一劍使的是個『卸』字訣,卻震得右臂酸麻,胸口隱隱生疼。他暗吃一驚,生怕已受內傷,待第二劍刺出,石破天又舉單刀擋架時,便不敢再卸他內勁,立時斜劍擊刺。
         天虛雖已年逾六旬,身手之矯捷卻不減少年,出招更是穩健狠辣。石破天卻仍是不與他拆招,對他劍招視而不見,便如是閉上了眼睛自己練刀,不管對方劍招是虛中套實也好,實中帶虛也好,刺向胸口也罷,削來肩頭也罷,自己只管『梅雪適夏』、鮑魚之肆『、漢將當關』、千鈞壓駝『。這場比試,的的確確是文不對題,天虛所出的題目再難,石破天也只是自己練自己的。兩人這一搭上手,頃刻間也鬥了二十餘招,刀風劍氣不住向外伸展,旁觀眾人所圍的圈子也是愈來愈大。靈虛等二人本來監視著石清夫婦,防他們出手相助石破天,但見天虛和石破天鬥得激烈,四隻眼睛不由自主的都轉到相鬥二人身上。
         石破天懼怕之心既去,金烏刀法漸漸使得似模似樣,顯得招數實也頗為精妙,內力更隨之增長。天虛初時盡還抵敵得住,但每拆一招,對方的勁力便強了一分,真似無窮無盡、永無枯竭一般。他只覺雙腿漸酸,手臂漸痛,多拆一招,便多一分艱難。          這時石清夫婦都已瞧出再鬥下去,天虛必吃大虧,但若出聲喝止兒子,擺明了要他全然相讓,實是大削天虛的臉面,真不知如何才好,不由得甚至是焦急。
         石破天鬥得興起,刀刀進逼,驀地裡只見天虛右膝一軟,險些跪倒,強自撐住,臉色卻已大變。石破天心念一動,記起阿繡在紫煙島上說過的話來:「你和人家動手之時,要處處手下留情,記著得饒人處且饒人,那就是了。」一想到她那款款叮囑的言語,眼前便出現她溫雅靦腆的容顏,立時橫刀推出。
         天虛見他這一刀推來,勁風逼得自己呼吸為艱,急忙退了兩步,這兩步腳下蹣跚,身子搖幌,暗暗叫苦:「他再逼前兩步,我要再退也沒力氣了。」卻見他向左虛掠一刀,拖過刀來,又向右空刺,然後回刀在自己臉前砍落,只激得地下塵土飛揚。
         天虛氣喘吁吁,正驚異間,只見他單刀回收,退後兩步,豎刀而立,又聽他說道:「閣下劍法精妙,在下佩服得緊,今日難分勝敗,就此罷手,大家交個朋友如何?」天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而立,說不出話來。
         石清微微一笑,如釋重負。閔柔更是樂得眉花眼笑。他夫婦見兒子武功高強,那倒還罷了,最喜歡的是他在勝定之後反能退讓,正合他夫婦處處為人留有餘地的性情。閔柔笑喝:「傻孩子瞎說八道,什麼『閣下』、『在下』的,怎不稱師伯、小侄?」這一句笑喝,其辭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慈母情懷,欣慰不可言喻。
         天虛吁了口氣,搖搖頭,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老了,不中用啦。」
         閔柔笑道:「孩子,你得罪了師伯,快上前謝過。」石破天應道:「是!」拋下單刀,解開綁住左臂的腰帶,恭恭敬敬的上前躬身行禮。閔柔甚是得意,柔聲道:「掌門師哥,這是你師弟、師妹的頑皮孩子,從小少了家教,得罪莫怪。」
         天虛微微一驚,說道:「原來是令郎,怪不得,怪不得!師弟先前說令郎為人擄去,原來那是假的。」石清道:「小弟豈敢欺騙師兄?小兒原是為人擄去,不知如何脫險,匆忙間還沒問過他呢。」天虛點頭道:「這就是了,以他本事,脫身原亦不難。只是賢郎的武功既非師弟、師妹親傳,刀法中也沒多少雪山派的招數,內力卻又如此強勁,實令人莫測高深。最後這一招,更是少見。」
         石破天道:「是啊,這招是阿繡教我的,她說人家打不過你,你要處處手下留情,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一招叫『旁敲側擊』,既讓了對方,又不致為對方所傷。」他毫無機心,滔滔說來。天虛臉上登時紅一陣,白一陣,羞愧得無地自容。
         石清喝道:「住嘴,瞎說什麼?」石破天道:「是,我不說啦。要是我早想到將這兩隻掌心有毒的手綁了起來,只用單刀和人動手,也不會……也不會……」說到這裡,心想若是自承打死了照虛、通虛,定要大起糾紛,當即住口。
         但天虛等都已心中一凜,紛紛喝問:「你手掌上有毒?」「這兩位道長是你害死的?」「那兩塊銅牌是不是你偷去的?」群道手中長劍本已入鞘,當下刷刷聲響,又都拔將出來。
         石破天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不想害死他們,不料我手掌只是這麼一揚,他們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沖虛怒極,向著石清大聲道:「石師弟,這事怎麼辦,你拿一句話來吧!」
         石清心中亂極,一轉頭,但見妻子淚眼盈盈,神情惶恐,當下硬著心腸說道:「師門義氣為重。這小畜生到處闖禍,我夫婦也回護他不得,但憑掌門師哥處治便是。」
         沖虛道:「很好!」長劍一挺,便欲上前夾攻。
         閔柔道:「且慢!」沖虛冷眼相睨,說道:「師妹更有什麼話說?」閔柔軟顫聲道:「照虛、通虛兩位師哥此刻未死,說不定……說不定……也……尚可有救。」沖虛仰天嘿嘿一聲冷笑,說道:「兩個師弟中了這等劇毒,那裡還有生望?師妹這句話,可不是消遣人麼?」
         閔柔也知無望,向石破天道:「孩兒,你手掌上到底是什麼毒藥?可有解藥沒有?」一面問,一面走到他身邊,道:「我瞧瞧你衣袋中可有解藥。」假裝伸手去搜他衣袋,卻在他耳邊低聲道:「快逃,快逃!爹爹、媽媽可救你不得!」
         石破天大吃一驚,叫道:「爹爹,媽媽?誰是爹爹、媽媽?」適才天虛滿口『令郎』什麼,『賢郎』如何,石破天卻不知道『令郎、賢郎』就是『兒子』,石清夫婦稱他為『孩兒』,他也只道是對少年人的通稱,萬萬料不到他夫婦竟是將自己錯認為他們的兒子。
         便在這時,只覺背心上微有所感,卻是石清將劍尖抵住了他後心,說道:「師妹,咱們不能為這畜生壞了師門義氣。他不能逃!」語音中充滿了苦澀之意。
         閔柔顫聲道:「孩兒,這兩位師伯中了劇毒,你當真……當真無藥可救麼?」
         靈虛站在她身旁,見她神情大變,心想女娘們什麼事都做得出,既怕她動手阻擋,更怕她橫劍自盡,伸五指搭上她的手腕,便將她手中長劍奪了下來。這時閔柔全副主心神是都貫注在石破天身上,於身同事物全不理會,靈虛道人輕輕易易的便將她長劍奪過。
         石破天見他欺侮閔柔,叫道:「你干什?」右手探出,要去奪還閔柔的長劍。靈虛揮劍橫削,劍鋒將及他的手掌,石破天手掌一沉,反手勾他手腕,那是丁璫所教十八擒拿手的一招『九連環』,式中套式,共有九變。這招擒拿手雖然精妙,但怎奈何得了靈虛這樣的上清觀高手。他喝一聲:「好!」回劍以擋,突然間身子搖幌,咕咚摔倒。原來石破天掌上劇毒已因使用擒拿手而散發出來,靈虛喝了一聲「好」,隨著自然要吸一口氣,當即中毒。
         群道大駭之下,不由自主的都退了幾步。人人臉色大變,如見鬼魅。
         石破天知道這個禍闖得更加大了,眼見群道雖然退開,各人仍是手持長劍,四周團團圍住,若要衝出,非多傷人命不可,瞥眼只見靈虛雙手抱住小腹,不住揉擦,顯是肚痛難當。上清觀群道內力修為深厚,不似鐵叉會會眾那麼一遇他掌上劇毒便即斃命,尚有幾個時辰好挨。石破天猛地想起張三、李四兩個義兄在地下大廳中毒之後,也是這般劇烈肚痛的情狀,後來張三教他救治的方法,將二人身上的劇毒解了,當即將靈虛扶起坐好。
         四周群道劍光閃閃,作勢要往他身上刺去。他急於救人,一時也無暇理會,左手按住靈虛後心靈台穴,右手按住他胸口膻中穴,依照張三所授意的法門,左手送氣,右手吸氣。果然不到一盞茶時分,靈虛便長長吁了口氣,罵道:「他媽的,你這賊小子!」
         眾人一聽之下,登時歡聲雷動。靈虛破口大罵,未免和他玄門清修的出家人風度不符,但只這一句話,人人都知他的性命是撿回來了。
         閔柔喜極流淚,道:「孩子,照虛、通虛兩位師伯中毒在先,快替他們救治。」
         早有兩名道人將氣息奄奄的照虛、通虛抱了過來,放在石破天身前。他依法施為。這兩道中毒時刻較長,每個人都花了一炷香功夫,體內毒性方得吸出。照虛醒轉後大罵:「你奶奶個雄!」通虛則罵:「狗娘養的王八蛋,膽敢使毒害你道爺。」
         石清夫婦喜之不盡,這三個師兄的罵人言語雖然都牽累到自己,卻也不以為意,只是暗暗好笑:「三位師哥枉自修為多年,平時一臉正氣,似是有道高士,情急之時,出言卻也這般粗俗。」
         閔柔又道:「孩子,照虛師伯的銅牌倘若是你取的,你還了師伯,娘不要啦!」
         石破天心下駭然,道:「娘?娘?」取出懷中銅牌,茫然交還給照虛,自言自語的道:「你……你是我娘?」
         天虛道人歎了口氣,向石清、閔柔道:「師弟、師妹,就此別過。」他知道此後更無相見之日,連『後會有期』也不說,率領群道,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