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第六章 舊情難再
解子元的臉色頗難看,一副心事怔仲的樣子,見到項少龍一把扯著他往大門走去,道:「小弟忽然有急事,怕不能在約好的時間來接沈兄,所以提早來了。」
項少龍道:「解兄既有急事,大可改作另一天。」
解子元搖頭道:「那解子元就有禍了,我本想遣人來接你,但想想都是不妥當,橫豎順路,待沈兄到舍下後,請恕小弟失陪一會。」
兩人步出大門,廣場中三十多名家將,正和馬車恭候他們大駕。
項少龍還是第一趟見到解子元這種陣仗駕勢,愕然道,「解兄好威風。」
解子元搖頭歎道:「我才不想這麼張揚,是仲孫龍迫我這麼做的,上車再談。」
從衛拉開車門,兩人登車坐好,馬車開出院門,解子元歎了一口氣道:「不要看臨淄表面熱鬧繁榮,其實人人自危,都恐怕朝不保夕。」
項少龍低聲問道:「解兄指的是否兩位王子的王位之爭?」
解予元訝道:「原來沈兄亦知內情。」
項少龍道:「略知一二吧,看解兄愁眉不展,是否有什麼突變,令解兄煩惱?」
解子元再歎一口氣,沉聲道:「有些事沈兄知道了絕不會有益處。沈兄先到舍下,與內人聊聊,小弟見過仲孫龍後,才回來會沈兄。嘿!今晚怎都要出外逛逛,沈兄可懂怎樣和內人說項哩!」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解兄忘了。」
解子元苦笑道:「小弟現在比之以往任何一刻,更須到青樓解悶。」
項少龍關心善柔,自然愛屋及烏,關心起解子元來,但卻知解子元絕不會隨便將王室的鬥爭向他這外人說出來,心念電轉,已明其故,試探道:「不是呂不韋在玩手段吧?」
解子元一震道:「沈兄怎會知道?」
項少龍壓低聲音道:「我曾在咸陽住過一段日子,與秦廷的一些重量級人物非常稔熟,深悉呂不韋這奸賊的手腕,所以才能猜中。」
解子元愕了一愕,玩味道:「重量級人物,這形容詞小弟還是初次聽到,細想又非常貼切,沈兄認識些什麼人?」
項少龍隨口說出了李斯、昌平君兄弟等人的名字,當然包括了自己在內。
解子元聽得瞠目結舌,吁出一口氣道:「這麼說沈兄和贏政身邊一群近臣都有交情?最厲害的當然是項少龍,呂不韋千方百計都扳不倒他,順口一問沈兄,贏政究竟是否呂不韋和朱姬的兒子?」
項少龍肯定道:「當然不是!否則他們的關係怎會鬧得這麼僵。究竟呂不韋做了什麼事,累得解兄如此煩惱?他是否對你們大王說了些什麼話?」
解子元顯然心腸極好,搖頭道:「這種事動輒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小弟怕累了沈兄,沈兄最好仍是不要理會。」
項少龍知不宜逼他,心想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把善柔的家抄了。但一時卻苦無良策,因為根本不知其中情況。
解子元岔開話題道:「看來鳳菲很器重沈兄!」
項少龍想起與鳳菲糾纏不清的關係,隨口應了一聲,心中轉到齊國的王位之爭上。本來與自己全無關係的事,卻因善柔的緣故而變得直接有關。
田單和呂不韋都是玩陰謀手段的專家,以仲孫龍、解子元等這一系的人,雖有各國之助,但能否成為贏家,仍屬未知之數。
鄒衍若在就好了,由他這以預知術名震天下的大宗師指著星星月亮說上兩句話,比其他任何人的雄辯滔滔對齊王更管用。
這時馬車來到解府,項少龍下車後,解子元足不著地的原車走了,到仲孫龍處與自己的黨人密議。
小婢領項少龍到內府見善柔,而項少龍則在心中不住自我警惕,告訴自己善柔已作人婦,絕不可再續前緣,否則怎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善柔姑終是善柔,沒有一般女子的軟弱扭捏,神態如常的將下人全趕出偏廳後,劈面便道:「我嫁了人後就變成會吃人的老虎嗎?一見到人後就拚命逃跑,是否這一段時光逃慣了?」
接著「噗哧」一聲,橫了他充滿少婦風情的一眼,喘氣笑道:「壞傢伙到那裡都是壞傢伙,竟敢串通子元來騙我,若不是看在致致分上,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項少龍見善柔「凶神惡煞」的模樣,反放下心來,毫不客氣坐下來,微笑道:「不抱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來給我看看嗎?小弟對任何長得像柔大姐的小傢伙,都好得要命,他們是否剛出世便懂舞拳弄腳打人踢人?」
善柔笑得似花枝亂顫的倒在地席處,嗔道:「真想揍你一頓,唉!作了解夫人後,想找個敢還口或還手的人絕不容易,師傅現在又不肯再舞劍弄棒,他那班徒弟更是窩囊,累得人怪手癢的。」
項少龍駭然道:「難怪解兄要遭殃呢!」
善柔狼狠瞪著他道:「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可怕,不若我們拿木劍對打玩兒好嗎?」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師傅有四個最得意的弟子,我知道其中兩人是韓竭和仲孫玄華,其他兩人是誰呢?」
善柔一臉不屑道:「什麼四個得意弟子?我才不知道,只知師傅最疼我善柔,仲孫玄華這龜蛋只懂縮頭縮腦,每次要他動手過招,都推三推四,真想把他的卵蛋割下來。嘻!」 項少龍聽得捧腹大笑,這刁蠻美女做了母親,仍不改一貫本色,確令他欣慰。順口問道:「田單知道你成了解夫人嗎?」
善柔冷哼道:「知道又怎樣,我不去找那老賊算賬,他已應拜祖酬神。唉!真奇怪,殺了那假貨後,我心中所有仇怨都消了,田老賊雖仍是活生生的,但我竟可將他當作了死人。」
項少龍正容道:「談點正事好嗎?你可悉韓竭?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品性如何?」
善柔嘟起可愛的小嘴道:「可以和嫪毐狼狽為奸的,會有什麼好人。我一向對他都沒有好感,不過手下尚算有兩下子。」
忽又皺眉道:「你為何仍不滾回咸陽,致致要擔心死了。」
項少籠苦笑道:「我是走投無路才溜到這裡來,你當是來遊山玩水嗎?」
善柔點頭道:「聽說道路河道都給這十多天的連綿大雪封了,離開了火爐便做不成人似的。遲些我著子元使人把你送走吧!」
項少龍吃了一驚道:「萬萬不可,千萬莫要讓解兄知道我的身份,否則將來事情傳了出去,他便要犯上欺君之罪。」
善柔傲然道:「憑他解家的地位,最多不當官算了,官有什麼好當的?」
項少龍知她因父親當官遭抄家而對此深痛惡絕,同意道:「解兄人太善良!確不大適合在官場打滾。」
善柔笑道:「他和你都不是好人,整天想到外邊鬼混,你差點就成了幫兇。」
項少龍淡淡道:「愈得不到手的東西愈珍貴,你試試迫他連續出去胡混十晚,包他厭得以後都不再去。而且他到青褸去,似乎是要找作曲的靈感,非是真的胡來。」
善柔杏目圓瞪道:「是否他央求你來向我說項求情呢?」
項少龍事實上如解子元般那麼懼怕善柔,舉手投降道:「柔大姐該明白我是站在那一方的吧!」
善柔解凍地甜甜笑道:「當然知道啦!你來了真好,這樣吧,子元到外面胡混時,你就來陪我。」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善柔道:「這才公平嘛!」
項少龍苦笑道:「坦白說,現在我每一天都為保全自己的小命想辦法,我……」
善柔嗔道:「算了!你是寶貝嗎?誰要你陪,兩個都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項少龍聽得啞口無言。
善柔卻橫了他一眼,「噗哧」笑道:「只是唬你吧,人家怎捨得趕你走呢?項爺是小女子的第一個情郎,這麼小小面子都不給你,你還如何能在子元面前神氣起來。這樣吧,今晚准你們去勾三搭四,但初更前必須回來,否則子元就要到你處去睡。」又摸摸肚子嚷道:「不等子元!要吃東西了。」
膳罷,解子元仍未回來,項少龍乘機告辭回聽松院,剛跨入院門,把門的手下道:「楚國李相爺派人來找沈爺,但沈爺不在,只好走了。嘿,沈爺的人面真厲害,我們這班兄弟以後都要跟著你呢!」
項少龍暗忖自身難保,那有能力照顧諸位兄弟,敷衍兩句時,這叫池子春的年青家將壓低聲音道:「小人有一件事定要告訴沈爺,但沈爺心中有數就好,千萬不要洩漏是我說出來的。」
項少龍訝道:「什麼事?」
池子春道:「今天我見谷明、房生兩人鬼鬼祟祟的溜出街外,便吊著尾跟去看看,原來他們竟是去見沙立,看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最怕他們是要對付沈爺你呢。」
項少龍心想自己又非三頭六臂,怎能同時應付這麼多方面的事。
上上之策就是立即動手做另一對滑雪板,趁城外雪深至腰的千載一時良機,立即「滑走」,保證使東方六國追兵盡起,亦拿他不到。
這想法確是誘人之極,問題是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更何況解子元那邊的事仍未知情況,教他怎放心一走了之。
拍了拍池子春肩頭,勉勵了他幾句,才朝內院走去。
池子春卻追上來,拉他到一角道:「尚有一事說給沈爺你聽,谷明回來後,去了見二小姐,接著二小姐和秀真小姐就出門去了。」
項少龍心中大怒,董淑貞和祝秀真竟如此不知好歹,仍與沙立勾結,枉自己還為她們冒生命之險而留下來。
回到內院,肖月潭在臥室所在那座院落的小偏廳等候他,欣然道:「你要的東西,老哥已給你辦妥,看!」
說著由懷裡掏出一卷帛圖,打開給他過目,正是項少龍要求的稷下學宮簡圖。
項少龍喜道:「這麼快就弄來了,」肖月潭道:「費了我兩個時辰才繪成呢。」
指著圖上靠最右邊的城門道:「這是大城西邊的北首門,又叫稷門,學宮就在稷門之下,繫水之側,交通便利,且依水傍城,景色宜人,故學宮乃臨淄八景之一,是遊人必到之地。」
項少龍細觀帛圖,歎道:「稷下學宮就像個城外的小城,城牆街道應有盡有,若胡亂闖進去找一把刀,等若大海撈針。」
肖月潭指著最宏偉一組建築道:「這是稷下學堂,乃學宮的聖殿,所有儀典均在這裡舉行,你的百戰刀就掛在大堂的南壁上。」
項少龍猛下決心道:「我今晚就去把刀拿回來。」
肖月潭愕然道:「該尚未是時機吧,少龍何不待離開齊國前才去偷刀?」項少龍斷然道:「我今晚偷刀後,明早就離開臨淄,免得韓闖等人為我費盡心思,左想右想。」
肖月潭駭然道:「大雪將臨淄的對外交通完全癱瘓了,你怎麼走?」
項少龍信心十足的道:「我有在大雪裡逃走的方法,否則也來不到這裡,老哥放心好了。」
肖月潭皺眉道:「能立即離開實上上之策,但你不是說過要幫助鳳菲、董淑貞她們嗎?」
項少龍冷哼道:「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事實上我只是她們的一隻棋子,現在我心灰意冷,只好能為自己打算。」
這番話確是有感而發。目下他唯一不放心就是善柔,不過齊國的內部鬥爭,豈是他所能管得到,留下來亦於事無補。
下了明天即離開的決定後,他整個人變得無比輕鬆。吹縐一地春水,干卿何事。
既然鳳菲、董淑貞等都當自己是大傻瓜,他那還有興趣去多管閒事。
肖月潭道:「我現在去為你預備衣物乾糧,明早來掩護你出城。」
忽又想起一事似的皺眉道:「今晚你怎樣去偷刀?除非有特別的通行證,否則這麼夜了,誰會給你開城門?」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忘記城門關閉呢。」不由大感苦惱,想起積雪的城牆根本是無法攀爬的,但心念電轉,暗忖連額菲爾士峰都被人征服,區區城牆,算是什麼?心中一動道:「老兄有沒有辦法給我弄十來把鐵鑿子?」
肖月潭有些明白,欣然道:「明天我到鄰街那間鐵鋪給你買吧!是否還需要一個錘子呢?」
項少龍笑道:「橫豎都是偷東西,我索性今晚一併去偷錘偷鑿,省得事後給人查出來。」
肖月潭同意道:「若是要走,實是宜早不宜遲。」伸手拉起他的手道:「呂不韋塌台後,或者我會隨你到塞外去,對中原我已厭倦得要命。」
肖月潭離開後,項少龍把血浪取出來,又檢查了身上的攀爬裝備,一切妥當後,仍不放心,在兩邊小腿各放了一把匕首,休息半晌,穿衣往後院門走去。
大雪仍是無休止地降下來,院內各人都避進屋內去。
院門在望時,項少龍心生警覺,忙躲到一棵大樹後。
院門張開,三道人影溜進來。
項少龍借遠處燈火的掩映,認出其中兩人是鳳菲和小屏兒,另一人則是個身形高挺的男子,但卻看不到樣子。
鳳菲依依不捨的和那人說了幾句話後,那人沉聲道:「千萬不要心軟,這個沈良只是貪你的財色。」
項少龍心中一震,認出是韓竭的聲音。
知道是一回事,確定又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有點恨起鳳菲來,以她的智慧,竟看不穿韓竭英俊的外表下有的只是豺狼之心。
鳳菲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
到韓竭走後,兩主婢才返樓去了。
項少龍心中一動,追了出去,在暗黑的巷道裡,韓竭送鳳菲回來的馬車剛正開出。
由於巷窄路滑,馬車行速極緩。
項少龍閃了過去,攀著後轅,無聲無息的到了車頂上,伏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這麼做有任何作用,純是碰碰運氣,若馬車定的非是他要去的方向,他可隨時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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