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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中國式霸權主義下的西藏

        只要在有新聞資訊自由的地方,只要在自我思想閹割還不太流行的地方,關於「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立國以來怎樣殘害西藏的資訊之多,實在已浩如煙海,不勝披閱。在此僅略舉其犖犖大者:
-----1949年武力侵佔西藏;
-----1959年全面控制西藏,迫使達賴喇嘛流亡;
-----50年來屠殺過百萬起碼佔六分之一的藏人人口,另外監禁過百萬爭取自由的藏人;(註1)
-----50年來遣派近千萬漢人移民西藏,使藏人淪為當地的少數民族;
-----文化大革命期間全力摧毀西藏宗教文化,境內兩千七百多座寺廟文革後只剩下8座,而且都是殘缺不全;(註 2)
-----50年來對西藏宗教領袖肆意羞辱;
-----以侵略者兼無神論的身份,操控達賴及班禪轉世的人選,並自 1995 年起長期綁架並禁鋼當年只有六歲的第十一世班禪根敦確吉尼瑪 ( Gedhun Choekyi Nyima,1989- ),使之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年幼的政治犯。
        同樣的惡行,若發生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必會引起全球哄動及繼之而來的聲討與制裁、禁運、鄙視和唾棄,而公然破壞宗教聖物、羞辱宗教領袖和綁架宗教領袖,更極有可能會引發大戰或永無休止的攻擊。情況有多嚴重,只要設想一下羅馬教宗被人遊街示眾、或被綁架並進而像王維林一樣的從人間蒸發,就可看到中國無法無天到一個怎樣的地步。
        所以,引人深思的問題就是,為甚麼中國儘管對西藏惡行滔天,卻沒有受到國際社會相應的制裁和唾棄,甚至連不少有深厚自由人權傳統的國家從政府到一般平民都似乎不把中國蹂躪西藏當作一回事,對於中國綁架十一世班禪根敦確吉尼瑪的興趣,往往還比不上對一個尋常小孩失蹤案件的關注。儘管中國的惡行在西方也引起一些非政府組織的關注,甚至是一些學者、一些新聞媒體甚至是好萊塢電影的聲討,但整體而言,這些反對聲音跟中國的惡行相比,是不成比例的小。而在香港、澳門等華人地方,更看來是一面倒擁護中國對西藏的所作所為。
        類似情況也不僅西藏獨然。譬如,像中國這樣極權的國家從英國這樣的民主國家手上收回香港,在國際間看來並沒有引起很大的爭議;而更加令人觸目的是,儘管台 灣已經是講究自由人權的民主國家了,而中國依然以殘暴極權著稱於世,但國際社會對於獨裁中國長期打壓民主台灣,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即使頑強如回教徒,中國 歷任統治者即使對之橫加殺戮甚至肆意侮辱其宗教,中國的回教徒也無可奈何,也未能像其他地方聲稱被迫害的回教徒那樣受到國際同情。所以,不能不說中國對其 霸權之運用,確有非其他超級大國所能及之處。國際對中國霸權相對姑息,到底是否只是現實政治的作用,還是有其他一些為人忽視的重要原因?
        首先,中國以其宣傳機器,( 註3 )把中國「改造」前的西藏描繪成鬼哭神號的人間地獄,力圖讓人相信悲慘的西藏農奴通過中國的「解放」而獲得新生。這也令人想起中國曾長期宣傳 「台灣同胞」在「美、蔣反動統治」下過著人間地獄般的生活。但蔣雖專制,總沒有中國大陸統治那樣的荒唐。同樣,中國也曾把大英殖民統治下的香港描繪為人間 地獄,但香港事實上卻成為中國難民的天堂。至於中國政府或許多中國人所痛諷的租界,也原來是推動中國進步思想包括中國革命和庇護革命人士的自由堡壘,而日 治台灣的成績則連中國愛國者梁啟超也由衷贊嘆,(註4)甚至連葡萄牙治下的澳門也比中國統治優勝得多。的確,從來只聽過外國在中國的殖民統治帶來中國文化所無法孕育的文明,卻罕有聽過中國通過殖民統治提升被殖民國的文明。唯其如是,中國卻會以高度封閉的價值觀和絕不高明的管治高度介入被殖民國的文化構建。 誠如藏族學者次仁釋迦( Tsering Shakya,1959- )指出,中國與其他西方殖民者不同的是,西方殖民者沒有企圖推翻被殖民國的傳統意識形態,但中共卻明顯有此企圖。(註5)
        由此可見,即使同是殖民統治,看來也有良性與惡性之分。有鑑於此,中國對舊西藏社會的指控會否突然乖離其一貫弄虛作假的模式?中國又是否居然可以找到一個管治能力(甚至可能包括道德水平)比中國更低,需要中國「解放」的國家?鑑於中國人也把自己的地方管治得一塌糊塗,這都是極大疑問。而即使過去的西藏真的 如中國聲稱的是人間地獄,但鑑於中共本身正正是侵犯人權,而屢錯不改的累犯,而且又是無神論的信徒,所以西藏即使需要改善人權,中共也難有可以扮演的角色。
        雖然中國從發源自黃河流域的一個小國擴張成吞噬了整個大陸的巨靈,過程中消滅或霸佔了無數國家,但絕大多數中國人不會認為這是擴張,更加不會認為這是殖民。中國人覺得自己的國家立於天下之中央,統攝四方,文化無比優越,因此只會說這是「通」、是 「征」、「勦」、「討」、「伐」、「文化澤被」、「聲威」、「德澤」、「恩澤」、「威震」、「聲教」、「聖化」、「綏」、「綏靖」、「羈縻」、「蕩平」, 甚至是當掃垃圾一樣的 「羅通掃北」,還有一大堆如「安」、「寧」、「懷」、「撫」等視別國如雛雞的催眠用語。(註6)中國人的政治或軍事修辭本事,或可用乾隆皇帝 「十全武功」的筆法為樣板:「平準噶爾為二,定回部為一,掃金川為二,靖臺灣為一,降緬甸、安南各一,即今二次受廓爾喀降合為十。其內地之三叛么髍,弗屑 數也。」(註7)這種霸權修辭學到中共手裡再推向另一高峰,中共除了時而把侵佔稱為「統一」,並把侵略得來的異國一概稱為 「自古以來屬於中國」、「神聖不可侵犯的中國領土」、或 「不可分割的的中國領土」之類,而不論這掠奪發生的時間有多新近,也從不論證這些新來的領土何以就是萬世不易的「不可分割」,更加不論中國是否有能力把這些殖民地管理得好。
        在這種文化習染底下以及其他因素的交織下,中國人對其殖民行徑缺乏了西方人當中常見的反思和纖悔,從而令中國人上下由學者到文盲,從貧到富一律成為大中國政策的推銷人,哪怕是深受中國迫害的中國人,包括已經身在自由邦可暢所欲言的中國異見份子,在所謂「領土完整」的問題上也多會堅定擁護中國官方立場。這種 整體中國人看來發自真心的齊一表現,比起中國外交部的發言稿就有說服力得多,足以迷惑不少外人。
        但與此同時,中國人卻對列強對中國領土蠶食和殖民統治極端敏感,捶胸頓足,纏著昔日的殖民主子不放,表現得中國才是天下間最悲慘的殖民統治受害人,至於外國對中國殖民統治的批評,中國則一律以「不得干預中國內政」為由概不受理,更無數次宣佈中國「永不稱霸」!( 註 8 )正如拉鐵摩爾 ( Owen Lattimore,l900-1989 )說,中國從最初面對洋人時的目中無人,到後來一變而為一個被列強欺負下哭哭啼啼的被動民族,很容易令人就忘記了中國從來都是充滿擴張侵略精神的民族,只 是受制於其他更強大的擴張主義者,而暫時不得不伏低做小而已。( 註 9 )然而,中國也沒有因為被中國統治者害死的人數遠超過列強侵華所殺害人數總和,也沒有因為中國纂改歷史遠比侵華列強纂改歷史嚴重而減弱此等哭鬧。中國人面對外界指控其殖民擴張 ( 或其他類似國恥 )時所作的激烈反擊和自辯,是全球其他殖民者所沒有的;同樣觸目的是,中國對任何人援助或哪怕只是聲援被中國欺凌者之萬般阻撓與要脅,也是殖民世界中所罕見。
        中國這方面的雙重標準極其露骨。譬如,雖然從來也沒有聽週中國人或中國政府懺悔說「新疆」( 意即新掠奪的疆界 )這地名是殖民擴張的印記,但中國政府卻一直對英國政府在香港起用 「新界」( New Territories 意思也是新掠奪的疆界)這地名非常反感。尤有進者,中國還在無數文獻中宣稱:
        「新疆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似乎他們從來也不覺得「自古以來」與「新掠奪的疆界」之間有何邏輯矛盾。(註10)美國維吾爾美國人協會 ( Uyghur American Association )人權項目部主任邁爾斯( Kevin Miles )就說「維吾爾人有兩千年的歷史,而新疆只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清朝政府從 1760 年開始武力鎮壓.....滿清政府與漢人政府以及中共政府將維吾爾稱為新疆 (「New Frontier」),這是極具污辱性的。」(註11)不過,中國長年累月的訴說過去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持之以恆,總會博得不少人道主義者的同情,儘 管中國本身從列強侵略和殖民統治中在文明提升方面蒙益非淺,而毛澤東也承認日軍侵華是中共奪權上台的必要助力。(註12)
        中國極其高效的政治消音技術,看來也是中國霸權較易為外界姑息的原因之一。就如文革雖已發生了 40 年,但西藏作家唯色近年出版的《 殺劫:四十年的記憶禁區,鏡頭下的西藏文革 》裡面的許多關於中國摧殘西藏文化和侮辱西藏人的照片,相信還是絕大多數讀者所見所未見的。中國嚴密封鎖西藏的資訊,也進一步有力旁證了中國對西藏確是做 了些不可告人的事。再比較一下南非的曼德拉 (1918-)、緬甸的翁山蘇姬 (1945-)、東帝汶的古斯茂 ( Xanana Gusmao,1946-)、捷克的哈維爾(1936-)和中國的魏京生(1950-)五人於被囚禁或軟禁時之對外通訊能力和於國內被報導之多寡,就知政 治消音技術山外有山。而西藏在其文化地理上的條件,如譚若思(Ross Terrill,1938-);所說,也沒有新疆甚至蒙古擁有「同類文化外援」的優勢,(註13)因而更容易在孤立的處境下遭受中國欺凌。由此可見,中國 與其他獨裁者或殖民者另一大不同之處是,中國統治者一般會以驚人的資源用於控制資訊,令異見人士在國內所受的囚禁與酷刑完全起不到激勵被奴役同胞的作用, 讓異見人士白受非人折磨,從而令中國摧殘異己的代價減至極低。不但代價極低,中國更不時通過交出受其折磨的政治犯,以賺取改善對外關係和國際形象的報酬。
        過去,中國利用了一些成長於人道溫室、入世末深、充滿理想主義並欲為其祖先侵略中國而贖罪的外國人,為中國的滔天惡行塗脂抹粉。今天,中國已不需要再講革命和理想主義了,它已成功把十億奴工轉化為「為全球服務」的搖錢樹,再以由此建立起來的經濟力量,以利誘、以恫嚇、以公關,迫使國際社會屈從於中國尚待啟蒙的價值觀,以商圍政。在這大氣候底下,西藏人的苦難,還是不見盡頭的。(註14)
        至於有人相信中國經濟改革或 2008 年的奧運將有助於提昇中國的政治文明開化水平,從而也會有助改善西藏的人權發展,對此,我比較悲觀。從中東、非洲到亞洲不少經濟頗發達卻依然停留在獨裁統 治的國家可見,國家的經濟發展或財富增加,並不一定會帶來政治上的開放 (見表1)。像新加坡即使經濟如此發達,經濟體系如此自由,但其統治也同時可以獨裁到這個地步,以致被指為奉行把人民當豬玀來養的「養豬哲學」。這種 「新加坡模式」大抵就是中國統治者的夢想和能夠想像得到的最高管治境界(註15),而這看來也是中國經濟繼續崛起可以改善西藏人權的極限。

〈本文是「2007西藏人權問題國際研討會」上提交的論文〉
資料來源*ClA World Factbook
        見 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factbook/rankorder/2004rank.html
        **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s 2007 Index Of Democracy
        見www.economist.com/media/pdf/DEMOCRACY_INDEX_2007_v3.pdf
(註1)有關數字見Dalai Lama XIV 著 Freedom in Exile : The Autobiography of the Dalai Lama (美國 : HarperOne,1991年 ),頁249;並見  〈西藏和平五點方案〉(達賴喇嘛辦公室)        http://chinese.dalailama.com/page.26.htm。
(註2)這是根據西藏作家唯色在其著作《殺劫 :四十年的記憶禁區 ,鏡頭下的西藏文革》中的數據 ,但過去有關資料一般認為 ,西藏到 1959 年尚有 6250 座寺廟 ,在中共摧毀下 ,到1976年只餘下 8 座 。見 Implementation of the Declara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all Froms of Intolerance and of Discrimination Based on Religion or Belief-----Report submitted by Mr. Abdelfattah Amor,Special rapporteur,in accordance with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resolution 1993/25 ( Economic and Social Council United Nations 20 January,1994 年)。
(註3)關於中國就西藏歷史的宣傳,可參考 John Powers 著 History as Propaganda:Tibetan Exiles Versus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美國: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年)。
(註4)見梁啟超著〈遊台灣書牘〉(初版於1911 年),收錄於《飲冰室文集點校》  第四集  (中國 : 雲南教育出版社 ,2001年)。
(註5)見 Tsering Shakya 著 The Waterfall and Fragrant Flowers:The Development of Tibetan Literature Since 1950,收錄於 Song of the Snow Lion:New Writing from Tibet ( 美國 :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0 年 )。
(註6)見潘光旦著〈檢討一下我們歷史上大漢族主義〉(初版於1951年 ),收錄於《潘光旦民俗研究文集》(中國 : 民俗出版社 ,1995年 )。
(註7)見《清高宗御製文集》(文淵閣四庫全書),三集卷八 。
(註8)關於中國一方面虐殺被其殖民者,同時也不斷向欺負中國者哭鬧的現象 ,可見 Sarah C.M.Paine 著 Imperial Rivals:China,Russia,and Their Disputed Frontier ( 美國:M.E.Sharpe,1996年 );並見 Lucian Pye 著 The Spirit of Chinese Politics : A Psychocultural Study of the Authority Crisis in Political Development (美國: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2年)。
(註9)見 Owen Lattimore 著 The Chinese as a Dominant Pace,收錄於 Studies in Frontier History:Collected Papers,1928-1958 ( 美國: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2 年)。
(註10)中國人對「自古以來」的理解頗為奇特 ,似乎是反映中國思維的邏輯性多於說明歷史真相 。譬如《人民日報》曾稱 :「地理上,在遠古時代,台灣島與大陸是連在一起的,後來因為地殼的變動,與大陸連在一起的部分沉入海底,形成海峽.....也就是說,台灣島本是祖國大 陸的組成部分.....。」(2000 年 4月10日)。另外,在中國大陸已算是較開明的已故著名歷史地理學者譚其驤教授曾這樣演繹「自古以來」:「過去我們歷史學界也受了『左』的影響,把『台灣 自古以來是中國的一部分』這句話曲解了。台灣自古以來是中國的一部分,這是一點沒有錯的,但是你不能把這句話解釋為台灣自古以來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這是 完全違反歷史事實.....對台灣我們應這樣理解,在明朝以前,台灣島是由我們中華民族的成員之一高山族住著的,他們自己管理自己,中原王朝管不 到.....到 1683 年以後中原王朝才管到,這樣我們覺得就可以講通了。」( 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疆域 ),收錄於 《長水粹編》(中國 : 河北教育出版杜,2002年)。
(註11)見湯本著 (走向民主的 "五族共和")www.tangben.com/JINDUP-ING/04/wuzu.htm
(註12)關於毛澤東感謝日軍侵華,協助中共奪權上台的歷史,可見朱學勤著 (五四思潮與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一對一種反省的反省),《現代與傳統》1995年第1期;並見李志綏著 The Private Life of Chairman Mao ( 美國:Random House,1996年 ),頁567。
(註13)關於 Ross Terrill 就西藏、新疆和蒙古的綜合討論,見 Ross Terrill 著 The New Chinese Emprie (美國:Basic Books,2003年),頁 229-252。
(註14)關於中共怎樣威迫利誘外國公司協助中共侵犯人權,可見 Ethan Gutmann 著 Losing the New China:A Story of American Commerce,Desire and Betrayal (美國:Encounter Books,2005年)。
(註15)譬如已故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在 1978 年訪問新加坡後,曾幾度呼籲中國大陸要向新加坡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