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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楔 子
1.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2.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3.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
4.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
5. 難受溫柔 豈為新知忘舊好 驚心惡鬥 喜從方窟得真經
6. 霧氣瀰漫 荒村來異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騎
7.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8.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9.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10.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上)
11-1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下)
12.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13.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14.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15.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16.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 孽京華孤女報深仇
17.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
18.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19.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20.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21.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22.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23.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24. 漠外擒凶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25.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上)
25-1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下)
26.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間
27.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28.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29.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30.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15.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七劍下天山 =====
第十四回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嘯聲中,只見前面的一座石山上,有個人影一閃,沒入籐蘿異草之間。桂仲明大吃一驚,這人身法好快!他恃著藝高膽大,不顧敵明己暗,刷刷刷,三起三落,逕以飛鳥投林之勢,躍上石山,左掌護胸,右掌應敵,嗖的一聲,探身入籐蘿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籐蘿中一聲冷笑,寒風撲面,桂仲明何等機靈,身形一晃,啪的一掌打去,那人一擊不中,短劍順勢一旋,向上截斬,桂仲明這一掌原可擊中對方,但對方劍招也是迅速之極,若不躲避,縱擊傷對方,自己手腕也定被截斷。桂仲明急用右掌一擋,搶先一步過去,「嗤」的一聲,衣袖中了一劍,桂仲明大怒, 運大力鷹爪神功,伸開十指,當頭抓去,連發三招辣招。對方閃展騰挪,瞬息之間,連攻下五劍,每一劍都是刺向桂仲明要害,桂仲明空手博劍,雖然未至吃虧,卻 也佔不了便宜。 那人似不戀戰,不到十招,便奮身一躍,躍出草叢,躍上石山,桂仲明哪裡肯捨,流星掣電般銜尾直追。追到天鳳樓時,那人倏地轉身,短劍一立。燈光閃陝下,桂 仲明只見對方身材瘦小,蒙著面幕,只露出兩顆滴溜溜的眼珠,似乎是個女子。他心裡正在懷疑,那人低罵一聲:「虧你這樣身手,竟然是個鷹爪孫。」短劍一抖, 渾身上下,捲起幾道劍光,精芒冷電,繽紛飛舞,疾攻而上。 桂仲明聽她聲音清脆,甚似女聲,方欲喝問,已被猛攻。這回他不敢空手應敵,托地往後一躍,手在腰間一按,騰蛟劍似飛蛇般直吐出去,那人猛見一道銀虹疾射面門,微「咦」一聲,身隨劍轉,急走偏鋒,展開精奇招數,轉攻桂仲明兩脅。 桂仲明的五禽劍法,本以迅捷見長,不料對方的劍法更為迅捷,瞬息之間,兩人已打了三五十招,都是一沾即走,兩劍從不相交。桂仲明越打越奇,這人的劍法非常 之似凌未風的天山劍法,變化繁複,摻雜有各種家數,若不是他見過凌未風劍法,幾乎抵擋不住!但他也曾聽得凌未風說過:晦明禪師的天山劍法,生平只傳過三個 人,一個是二十多年的名震江湖的楊雲駱,此人十八年前在杭州離奇斃命。尚有兩人,一個是已投了清廷的游龍劍楚昭南,一個就是他,那麼這個瘦削身材的人,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天山劍法? 此人劍法是精奇極了,只是功夫卻遜桂仲明一籌,鬥了片刻,額上見汗,桂仲明覷個真切,手腕倏翻,硬磕對方的劍,只聽得噹的一聲,那人的劍給磕上半空,急忙倒縱出去,追接那被磕飛的短劍。桂仲明將騰蛟劍捲成一團,也不迫趕。只見那人接到被磕飛的短劍,在燈光下細看,滿面疑惑之容。原來那人的短劍也是把寶劍, 她接了一看,只見劍鋒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分明是給桂仲明的劍所損傷的,哪得不驚。而桂仲明的騰蛟劍,自使用以來,已不知截斷過多少兵器,如今用了十成力 量,滿擬把它截為兩段,不料見對方接了下來,細細把玩,竟似毫無傷損,也是大吃一驚。 桂仲明滿腹狐疑,上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認識凌未風嗎?」那人驀地回頭,詫聲問道:「你認得凌未風?」…」尚未說完,忽然山坳處疾的又飛掠出兩條人影,當前一人,手持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剛一現身,便連聲獰笑,叫道:「好大膽的女飛賊,竟然闖進相府來了!」桂仲明心想:「果然是個女的。」 那人長劍一攔,封著了「女賊」的去路,另一人側邊竄上,招呼桂仲明道:「你是相府的衛士?好功夫,你幫我們把女賊擒住,這是奇功一件。」桂仲明不理不睬, 雙目注定那個「女賊」。「女賊」已和那人交上了手,只聽得叮噹幾聲,兩人各自退後幾步。使長劍的出聲罵道:「你這女賊從哪裡偷得我師兄遺下的寶劍?」「女 賊」也罵道:「你還記得你的師兄?」短劍一舉,兩人又鬥在一起。 那人的長劍切了三道缺口。這還是他內功深湛,一見勢頭不對,便用天山劍法的「卸」字訣,化去寶劍硬削之力,不然這柄長劍真會給短劍截斷。 兩人一退復上,再度交鋒。那使長劍的傲然說道:「你有寶劍也難奈我何。」展開長劍,翩如驚鴻,猛如雄獅!劍法和那「女賊」雖是同一路數,卻是不過十招,便把「女賊」迫得連連後退。桂仲明大吃一驚,怎的今晚碰到的人,一個強似一個,這人的劍法,不但和凌未風一模一樣,連功力也好似差不多! 在天鳳樓上的冒浣蓮,聽得下面的金鐵交鳴之聲,連忙手足並用,落到地上。一看之下,吃驚非小,失聲叫道:「快上去救那個女子,她是易姐姐!」 這「女賊」正是易蘭珠,來捉她的人卻是楚昭南。她的短劍名為「斷玉劍」,和楚昭南的游龍劍同是晦明禪師的鎮山之寶,當年晦明禪師將短劍傳給楊雲駱,長劍傳給楚昭南,楊雲駱在臨死時寫下血書,將短劍與女孩交與一個少年,叫他到天山以血書短劍為憑,拜在晦明禪師門下,那少年是凌未風,而那女的則是今日的易蘭 珠。她給凌未風抱上天山時,才是三歲多一點,她的一身武藝,都是凌未風代晦明禪師傳授的,因為是自幼就得上乘劍法的真傳,功夫自是不弱。只是和楚昭南桂仲明等人比起來,功力當然還是有所不如。 易蘭珠敵不住楚昭南的連環攻擊,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楚昭南大叫一聲,往後疾退,易蘭珠只覺腦後生風,怔了一怔,楚昭南驀地雙手一揚,兩道銀光,已是向她射來,易蘭珠舉劍橫削,「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一看卻是一段斷劍。這幾下,快得出奇,連易蘭珠也看不清楚。抬起頭時,已見楚昭南雙手空空,和一個持劍少年,互相撲鬥,這少年正是剛才用寶劍打敗自己的人。 原來桂仲明救人心切,施展絕頂輕功,用五禽劍法中的「俊鶻摩雲」絕技,身形一起,在半空一個倒翻,頭下腳上,便向楚昭南衝來。易蘭珠背向桂仲明,因此只覺 腦後風生,看不清人影。楚昭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驀見一人似彎箭般疾衝而上,卻是雙手握拳,不帶兵器,雖然對來人的輕功頗感驚奇,但也不以為意,他想: 我天山劍法,神妙無匹,你這樣衝來,我只一劍,就可以刺你一個透明窟窿!那料桂仲明的騰蛟劍,卻是一件異寶,用時如百煉鋼,不用時如繞指柔,這時給桂仲明 捲成一團,藏於手心,楚昭南見他翩如飛鳥,疾衝而來,把劍一引,先粘開易蘭珠的短劍,反手向上一撩,快如閃電。不料桂仲明左掌往外一翻,騰蛟劍往外電射而 出,只聽得「咋嚓」一聲,楚昭南的劍給截為兩段,桂仲明也藉著這一擋之勢,倒翻過來,輕飄飄落在地上。 楚昭海功夫也真老到,臨危不亂,他疾退幾步,便以斷劍作為暗器,兩路發出,一取易蘭珠,一取桂仲明,這樣緩得一緩,他已透過氣來,重整身形,接上了桂仲明的攻勢。 桂仲明騰蛟劍何等厲害,寒光一閃,已當胸擊到,楚昭南身子一翻,旋轉過來,右掌一拂,反截桂仲明持劍的手腕。桂仲明見他一照面就施展出大擒拿手法,不由嚇了一跳,雖有寶劍,也不敢大意,當下施展出五禽劍法中的精妙招數,如秋風掃葉,橫掃下壓。楚昭南以天山掌法對付,甚感吃力,屢遇險招。 他對桂仲明這把劍又恨又愛,心想:我的游龍劍給凌未風奪了去,這口鳥氣,迄今未出。看他這口劍,好像劍質還在游龍劍之上,要是奪得過來,就不怕凌未風了,可是,桂仲明攻勢強勁之極,休說奪不了他的劍,偶一不慎,只怕立有喪身之危。 這時和楚昭南同來的助手,見桂仲明反助「女賊」,又驚又怒,急跳上前,楚昭南大叫道:「把你的劍給我!」他猛地使出幾招花招,人似穿花蝴蝶,晃了幾晃,托 地跳出桂仲明劍光籠罩之外,一伸手就接了助手拋過來的長劍。桂仲明一劍攻到,忽覺手上一震,騰蛟劍竟給敵人兵刀粘住,帶過一邊。他急向前順勢一送,解去這 股內家粘勁,把劍一揮,揮起一團銀虹,又把楚昭南迫退幾步! 這時冒浣蓮正趕上去拉著易蘭珠,還未談得幾句,園子裡已是一片人聲,沸沸揚揚。 易蘭珠盈盈一揖,說:「冒姐姐,我要走了。若見著張公子,請代我說一聲,叫他早日設法離開相府!」說罷,身形一閃,分花拂柳,一溜煙般跑了。楚昭南的助手上前追趕,給冒浣蓮在背後一顆鐵蓮子打中肩胛,碎了軟筋,痛得倒在地上直嚷! 冒院蓮目睹易蘭珠飄然而來,飄然而去,不禁茫然。她想:傅伯伯以前說過,看此女神情,她身世定有難言之隱。她萬里來京,不知為了什麼?若真是為了張華昭,只恐張華昭又另有所屬。再看今晚的事,出動到楚昭南這廝來捉她,又不知她闖了什麼大禍?只可惜剛才匆匆忙忙,沒有和她訂下後會之期。 這時,相府裡的衛士家丁,己自四面湧來,桂仲明和楚昭南也正打得十分熾烈。冒浣蓮無暇再想易蘭珠之事,掏出一把奪命神砂,睜眼看時,只見楚昭南劍似天矯,如毒龍怪蟒,拿著的雖是一把普通刀劍,仍然全是進手招數。再看桂仲明,雖然被迫後退,但騰蛟寶劍劍風霍霍,劍氣縱橫,封閉遮擋之間,偶而也有幾招辛辣的反擊招數,帶守帶攻,也盡自抵擋得住。 原來論劍法與論功力,都是楚昭南較高一籌,只是桂仲明卻勝在有一把寶劍與氣力悠長。他起初施展五禽劍法的「壓」字訣,劍招自上壓下,想仗著寶劍之力,以最凌厲的攻勢,一舉擊倒敵人。不料劍招一發,每每給楚昭南用粘、卸兩字訣化去。桂仲明的劍勢,雖勁道十足,無奈對方的劍,竟好似輕飄飄的木片一樣,貼在自己的劍上,順著劍風,左右搖晃,自己竟無法用力削斷他的兵刃!而且對方的劍法雖柔如柳絮,若自己稍一疏神,它又忽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轟,好幾次險些給他借力 打力,奪去自己的寶劍!這才倒吸一口涼氣,猛的想起了凌未風之言,凌未風在自己得了寶劍之後,曾說:「論劍法,你就是沒有寶劍,在江湖上也算是頂兒尖兒的了,能敵得住你五禽劍法的,我屈指一數,也只是有限幾人;得了寶劍,如虎添翼,當然是更厲害,除了傅老前輩的無極劍法和我的天山劍法之外,大概誰都不能打 敗你了。只是還要提防一個人,他就是我的師兄楚昭南,他的劍法不亞於我,功力則似乎還稍差一點,你苦碰到他,不要和他對攻,利用寶劍之長,竭力防守,在他 攻得極急之時,就以五禽劍法中的衝刺三十六式,忽然反擊出去,他非撤劍防守不可。以他的功力,你若防禦綿密,他就奪不了你的寶劍。這樣總可以打個平手。」 桂仲明雖沒見過楚昭南,但今晚看敵人出於,和凌未風的劍法一樣,不是楚昭南還是誰?於是他小心翼翼,依著凌未鳳所教,果然楚昭南拿他毫無辦法。有時楚昭南 急於進攻,偶有空隙,還幾乎給他辛辣的反擊挫折下來。 楚昭南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心道:「哪裡來的這個少年?在江湖道上,可從沒有聽人說過!」要知自楚昭南下山以來,除了曾敗給他的師兄楊雲駱和師弟凌未風之外,可說從無敵手。即算無極劍的名宿傅青主,也不過和他打成平手,想不到如今竟然奈何不了一個無名少年,他驕狂之氣,不由得收斂下來,劍法一變,忙改用陰柔的招數,想乘桂仲明經驗不足的弱點,乘隙奪劍。 兩人輾轉攻拒,鬥了一百多招,相府的衛士家叮呵已蜂擁而到,冒浣蓮看得大為著急,看他們兩人鬥劍,桂仲明雖抵擋得住,卻還是略處下風,這些人一來,他怎能逃脫?」 冒浣蓮咬著牙根,正打算若那些人圍攻的話,就亂灑奪命神砂。忽然天鳳樓懸出百餘盞綵燈,五色燈光之下,有一少年公子,手搖紈扇,儒冠素服,飄飄若仙,在第三層樓頭,斜倚欄杆,紈扇一指,朗聲說道:「公主就在此樓,誰人這樣放肆?驚動蓮駕,該當何罪?」衛士家丁,抬頭一看,見是納蘭公子,嚇得垂下手來,不敢 亂動,楚昭南連發潑風三招,把桂仲明迫退幾步,身形一晃,掠到大風樓前,抱劍當胸,行禮說道:「卑職禁衛軍統領楚昭南,參見公子,事緣今晚有女飛賊闖入相 府,卑職前來擒拿,未暇稟明。現她還有兩個同黨在此,乞公子飭令家丁協助,將他們擒下!」納蘭容若說道:「誰是她的同黨?」楚昭南回身一指桂仲明,再斜竄 幾步,找到了冒浣蓮,剛剛舉手,冒浣蓮忽然衣袖一拂,若不經意地遮著臉部,扭頭便跑,叫道:「公子救我,此人誣良為盜,竟把我當女賊同黨!」納蘭公子招手 說道:「你上來!」冒浣蓮大搖大擺,登上天鳳樓。原來冒浣蓮在五台山曾和楚昭南朝過相,深怕他看出自己身份,所以急急躲避。 納蘭容若哈哈笑道:「楚統領此言差矣!這兩人都是我的家丁,且還是我所熟悉的人,你怎麼說他們是女飛賊同黨?你趕快退出去吧!」這還是納蘭容若多少給楚昭南留點面子,要不然真會轟他出去! 楚昭南進京多時,深知納蘭容乃當今皇上最寵愛之人,更何況有個公主在此。心頭暗恨,沒奈何打了幾個揖,連道:「恕罪!」飄身出了園子。衛士家叮呵也悄悄散開,只剩下桂仲明站在天風樓前。 納蘭容若笑對桂仲明道:「你的武功很好呀,居然能和楚昭南打平手,你是誰呀?」桂仲明繃著臉道:「我是個看園人!」納蘭容若聽了,大為奇怪:怎的一日之間,接連碰著兩個出類拔萃的「看園人」?冒浣蓮妙解詞章,精通音律,絕不輸於時下名士,已令他吃驚不小;而桂仲明的武功,比起冒浣蓮的文學,還更令他驚 舌。納蘭容若雖不精於武藝,卻曾聽得康熙說過,楚昭南在禁衛軍中,首屈一指,連大內衛士都算在內,他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漢,而這個年青的「看園人」競和他打 個平手,這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納蘭容若不禁走下樓來,拉著他的手道:「你叫什麼名字呀?和我進樓內坐坐吧。」桂仲明輕輕一摔,脫出手來,叫道: 「我沒有功夫!」納蘭容若又是不由自主地給震得退後兒步,笑道:「怎的你和你的同伴都是一個樣兒?」他一抬頭,忽貝桂仲明一臉凜然神色,大吃一驚,他雖然超脫異常,不同流俗,可是到底是個相府公子,幾曾受過人這樣冷漠?心中很是不快,說道:「壯土既不願與我輩俗人為伍,那也就請便吧。」 哪料桂仲明看了他一眼,卻又不走,再發問道:「我的同伴呢?」納蘭容若道:「我進去給喚他下來吧。」桂仲明搖搖頭道:「不用你去,我自己會找!」身形一縱,飛掠上樓,納蘭容若怔怔地站在樓前,不知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得罪了他。 方立了一會,桂仲明自天鳳樓的頂層,一躍而下,又把納蘭容若嚇了一跳,只見他板著面孔說道:「你把我的同伴藏到哪裡去了?」納蘭詫異到極,想了一想,暗道:「莫非是張華昭請他入密室?但公主也在裡面,張華昭又如何肯請一個陌生男子進去?」猜疑不定,貝桂仲明猶自瞪眼迫視著他,頗為生氣,冷冷說道:「你的 同伴又不是小孩子了,誰能夠把他藏起來?你不見他上樓時,我正在樓外和楚昭南說話嗎?後來又下來和你說話,我都未有空跟他交談,怎的說是我藏他?」桂仲明 想了一想;也是道理。正想再說,納蘭容若已拂袖上樓去了。 納蘭容若猜對了,冒浣蓮果然是被張華昭請入內室去的。她上了天鳳樓,走到了第三層,忽見張華昭從一面大銅鏡側邊出來,衝著她咧嘴一笑,,說道:「冒姑娘, 請隨我來。外面的事,有納蘭公子出面,一定可了。」冒浣蓮抿嘴一笑,跟在他的背後,只見他把銅鏡一轉,背後現出一扇活門,走了進去,門內復道縵回,其中竟別有天地。原來天鳳樓建築得十分精巧,竟是內一層,外一層,旁人怎樣也看不出來,一走了進去,冒浣蓮問道:「你怎麼認得出我?」張華昭道:「剛才我偷看你 應敵時的身法,正是無極派的,我一下子就醒起來了,你隨傅青主上五台山時,我還撞過你一膀哩!」說著已到了一間精室,冒浣蓮隨他進去,只見一位旗裝少女, 坐在當中。 這少女美艷絕俗,氣度高華,眉字間有隱隱哀怨,她驟見張華昭和一個陌生「男子」進來,嚇了一跳,正想發問,冒浣蓮已笑盈盈地拉著她道:「公主,我也是女 的。」把手一抹,現出頭上青絲。公主出奇地看著她,忽然微笑說道:「呀,你真像董鄂妃,我小的時候,很喜歡跟她玩。她還教過我做詩填詞呢。」冒浣蓮低聲說道:「她是我的母親。我三歲大的時候,她就被你的父親搶進宮去。」公主笑容頓斂,說道:「姐姐,我家對不起你!」冒浣蓮歎道:「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 張華昭第一次知道冒浣蓮身世,也頗驚異,沉默半響,輕聲說道:「公主,她是我們的朋友,有什麼話可以跟她說。」公主輕掠雲鬢,幽幽說道:「冒姑娘,我真恨我生在帝王之家,種下許多罪孽。你好好一家,如此拆散,一定很恨我們。可是,我要說給你聽,我也不很快活。」 「我在深宮中沒有一個朋友,姐姐,如果你耐煩聽的話,我想告訴你,我們做公主的是怎樣過日子。」 冒浣蓮瞧這公主眉目含掣,秀目似蹩,猶如一枝幽谷百合,惹人愛憐。坐近她道:「公主,你說。」 公主輕弄裙釵,低聲說道:「你別瞧我們做公主的榮華極致,實在卻比不上普通人家,我們一出世就有二十個官女、八個保姆服待,宮女們有時還可談談,那八個保 姆,可凶得很哩!動不動就搬出什麼祖訓家規,皇家禮示,把我們關在深宮。假若得到父皇寵愛的,那還好一點,若是不然,一切都得聽保姆擺佈。我的大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出嫁,只和附馬行過大禮,保姆便把她冷清清地關在內院裡,不許和附馬見面。過了半年,大公主忍不住了,便吩咐宮女,把附馬宣召進來,誰知被保姆上 來攔住了,說道:『這是使不得的,被外人傳出去,說公主不要廉恥。』大公主沒法,只好耐住了。又過了幾個月,大公主又要去宣召附馬,又被保姆攔住了,道:『公主倘一定要宣召附馬,須得花幾個遮羞錢。』大公主拿出一百兩金子來,保姆說不夠,又添了一百兩,也說不夠,直添到五百兩,還是說不夠。大公主一氣,不 宣召了。直到正月初一,進宮拜見父親,問道:『父皇究竟將臣女嫁與何人?父皇聽了,十分詫異,說道:『琪幀不是你的丈夫嗎?』大公主道:『什麼琪幀?他是 什麼樣子的?臣女嫁了一年,都未見過他面!』父皇問道:『你兩人為什麼不見面?」大公主道:『保姆不許!』父皇笑道:『你夫妻們的事體,保姆如何管得?』 大公主聽了,回到府去把保姆喚到跟前,訓斥一頓,逕自就把附馬喚來了。我大姐姐是夠膽量,才敢如此。其他歷代公主,連在關外稱皇的三代都算在內,沒有不受 保姆欺負的!」冒浣蓮聽了,真是聞所未聞,大感奇異,公主繼續說道:「我們宮裡的規矩,公主死了,公主的器用衣飾,就全歸保姆所得。因此保姆們對公主就越 發管得嚴厲,不許做這,不許做那,連行動都沒有自由,好些公主就因長處深宮,鬱鬱而死。算來,我還算好的了。」冒浣蓮暗想:「這樣看來,保姆虐待公主,和 鴇母的虐待妓女,倒差不多!」公主低吁了一聲,問道:「你們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兒,可有這樣受管束的嗎?」 張華昭微微一笑,說道:「我們那些號稱詩禮傳家的名門淑女,也一樣被管束得很嚴,只不過沒你們那麼多保姆,不是受保姆的管束而已。大約你們皇家是名門中的 名門,所以儘管做皇帝的怎樣荒淫都可以,但做公主的卻要守祖訓禮法了。」冒浣蓮點頭暗道:「他倒看得比我清楚,不能專怪保姆,保姆只是替皇帝執行家規禮法 的人罷了。」 公主繼續說道:「我是光帝(順治)第三個女兒,五六歲的一時候,父皇去世(其實是到五台山出了家),皇兄繼位,比起其他的公主來,受保姆的管束,還算是較 松的了,但處在深宮,也是度日如年,幾乎悶死。後來容若來了,他是我們的內親,和皇兄親如手足,常到內廷遊玩,他見我鬱鬱不樂,就帶我出宮到他的家裡玩, 他的母親也喜歡我,以後我就常常藉口到相府去住,溜出宮來。 「直到去年的夏天,有一日,容若突然來找我,悄悄地問我,有沒有專治內傷症的大內聖藥,因為他知道有好些聖藥是每個公主都賜一份的。我問他要來做什麼,為什麼不向皇帝要,卻向我要?他笑嘻嘻的不肯說,我發小孩子脾性,他不說我就不給,他熬不過,才告訴我說,是給一個江湖大盜治傷的。我非常好奇,覺得這件事 情很夠刺激,就要求他讓我看看江湖大盜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們約定彼此都不准對別人說,結果他讓我去看了,我起初以為江湖大盜不知是生得多兇惡的樣兒呢, 哪料卻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冒浣蓮插口道:「一個怪浚豪的少年!」 張華昭面上一熱,說道:「冒姐姐開玩笑,我在五台山時,受了容若姑母多鐸王妃的飛鏢打傷,後來夜闖清涼寺,又受了禁衛軍的圍攻,身受重傷,流血過多,成了癆症。要不是公主賜藥,我已活不到現在了。」 冒浣蓮聽後,心中了了。她想:像公主這樣深感寂寞鬱悶的人,一定有許多古古怪怪的幻想,她發現了「江湖大盜」這樣俊差,一定常常溜出宮來找他談話解悶,久而久之,就生了情愫。只不知張華昭對她如何? 公主小嘴兒一呶,又道:「我很任性,我想要的東西,總要到手方休。我在宮裡悶死啦,容若說昭郎就要離開了,冒姐姐,你是來接他出去的嗎?你們能不能帶我到 外面去玩?暖,你們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想安上一對翅膀,飛出深宮!」這時的公主,性情流露,就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 冒浣蓮心想:你要完成這樣的心願,那可比要摘下天上的月亮還難! 正思量間,忽然復道望來了「閣閣」的腳步聲,冒浣蓮忙把頭巾整好,回頭一望,只見納蘭容若走了進來。 納蘭見公主和冒浣蓮貼身而坐,款款而談,吃了一驚,忙道:「三公主,時候不早,你應該回房安歇了。」公主嗔道:「容若哥哥,你也要像保姆一樣管我?」冒浣蓮咧嘴一笑,站起來道:「我也要走了!」納蘭容若滿腹狐疑,攔著她道:「你和昭郎是以前相識的嗎?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府中的?」冒浣蓮笑道:「同在異鄉為異 客,相逢傾蓋便相親。」納蘭容若見她集唐人詩句作答,意思是說,只因性情相投,乍見面(傾蓋)便可成為好友。這樣說似乎她和張華昭以前並不相識。但細味詩意,亦可能是暗指她和自己以及公主,都是「傾蓋如故」的意思,知道她不願作答,故意集成詩句,好像禪語一樣。納蘭容若不覺眉頭一皺,但見她才思敏捷,也就 不再留難,由她自去。 冒浣蓮下了天鳳樓,見桂仲明踽踽前行,如癡如傻,忙上前拉著他。桂仲明把手一摔,說道:「你不去陪那什麼公子,回來做什麼?」冒浣蓮道:「你又來了!我是張華昭請去談的,干納蘭公子什麼事?」桂仲明道:「是嗎?我看納蘭公子很喜歡你,要不然,怎你說他待人很好,對我卻是那麼冷冰冰的。」冒浣蓮道:「你把經過細細說來,待我評評理,看是你不對,還是他不對。」 桂仲明細細說了,冒浣蓮笑得打跌,說道:「原來是你這樣莽撞,一見面就向人家要人,這怎怪得他,試想,假如是一個普通的宰相公子,你,一個看園人這樣頂撞 他,他不把你抓起來才怪!」桂仲明聽了,也是道理,不再言語。冒浣蓮又正色說道:「不過,據我看來,納蘭公子也已起了疑心了。他雖然超脫絕俗,但到底不能 算我們這邊的人。他一起了疑心,我們在這望呆不下去了,而且就算他不懷疑,你今晚亮了這麼一手,把楚昭南的劍削斷,和他打成平手,相府裡,只要是懂得武功 的,沒有不懷疑你的了。」桂仲明道:「那我們在路上也曾打贏了江北三魔,陸明陸亮怎麼還請我們來?」冒浣蓮道:「你真是不解事,江北三魔怎能和楚昭南相提 並論?在這裡,誰要是擋得住楚昭南三招,恐怕就會震動京師了。」桂仲明道:「那麼我們是不是要馬上逃跑?」冒浣蓮道:「我雖然見著了張公子,還沒有把我們 的來意告訴他,我們要不要馬上走,你且待我今晚好好想一想。」桂仲明奇道:「你在天鳳樓耽了這麼些時候,見了張公子還不和他說明來意,你們到底談些什 麼?」冒浣蓮一笑不答,只是推他回房睡覺。 第二天一早,冒浣蓮就拉起桂仲明,說道:「我們向總管告假,你隨我到外面去找一位朋友。」桂仲明從未聽冒浣蓮說過在北京有朋友,大感奇怪。冒浣蓮道:「不 是我的朋友,是我傅伯伯的知交,北五省的名縹頭石振飛,他獨創的躡雲十二劍在江湖上久負盛名。此人最重江湖道義,三十年來,只憑一面鏢旗就走遍大江南北, 從未失手。據傅伯伯說,他的劍法雖好,但能夠這樣,如並不是全靠武功,而是因為德高望重,江湖朋友都給他個面子!」桂仲明喜道:「你何不早說,既有這樣的 老前輩在此,我們理應早去拜訪。」冒浣蓮道:「我小時隨傅伯伯見過他,前幾年聽說他已閉門封刀,在家納福,不管閒事了。只是以傅伯伯和他的交情,他對我們 的事,總不能不理。我們將來若要帶張公子逃出相府,恐怕還要倚重於他。」 兩人向總管請假,總管見他們昨天那樣的威勢,豈敢不准?兩人走出相府,冒浣蓮道:「我只記得他的家在奉聖胡同,詳細地址卻不記得,只是走到那裡一問,總可 知道。」兩人走了半個時辰,到了胡同口,正想找人來問,忽見有人抬著酒席,走入胡同。其中一人道:「石老鏢頭這幾天天天請客,今天又不知請的是哪一些 人。」冒浣蓮大喜問道:「是石振飛老鏢頭請客嗎?」那人睨了冒浣蓮一眼道:「該不是請你吧?」冒浣蓮一笑不語,跟著他走。到了一座大宅,抬酒席的自有管門 的長工接了進去。冒浣蓮上前唱了個喏,逕道來意。 那管門的長工又打量了桂冒二人一番,說道:「你們有沒有名帖帶來?」冒浣蓮道:「一時未暇備辦,你說是江南傅青主求見就行了。」 管門的長工嘀嘀咕咕走了進去,桂仲明道:「你說得這老鏢頭如此義氣,我看未必盡然。他又不是什麼官府豪紳,怎的遞名帖求見,興這一套俗禮察文?」冒浣蓮也皺了皺眉,感到有點意外。 過了一會,管門的長工出來了,說道:「我們老爺子不在家。」桂仲明大怒。嚷道:「明明看到你們請客,怎麼說不在家!哼,你不接待客人,那也罷了,謊言相騙,還算得什麼江湖人物?」桂仲明竟然破口罵起石振飛來,冒浣蓮想勸解也來不及。 鬧了一陣,內裡的門忽然打開,一個莽頭陀大聲吆喝,飛跑出來,朝掛仲明一推,喝道:「你這小子在這裡鬧什麼?」桂仲明大怒,反迎上去,用鷹爪功中的擒拿手 法,一掌向莽頭陀肩頭按去。那頭陀原不打算傷人,只是想嚇走他的,那料桂仲明發招奇速,一下子已是掌緣搭了上來,只要往下一拿,多好武功也不能動彈。莽頭陀大吃一驚,急滑身卸步,雙臂一抱,右肘微抬,丹田一搭,氣達四肢,解拆了桂仲明的擒拿手,怒吼一聲,反手回拳,向桂仲明面門搗來!桂仲明身形一閃,運大 力鷹爪神功,啪的一掌打去,那頭陀身法也快,腳跟一旋,拳頭在半空劃了半個圓圈,變成一記「勾拳」,狠狠打到! 桂仲明一抓抓去,正好將莽頭陀的「勾拳」接著,桂仲明運起神力,抓著他的手腕,往下一拗,那頭陀也怒吼一聲,拳頭抵在掌心,仍然用力撞去!桂仲明使出擒拿 手法,還未能將他打倒,不禁大吃一驚,不知那頭陀更是有苦說不出,他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競鬥一個少年不過,手腕又痛又麻,也要強行忍住,不敢喊出聲來。 桂仲明知道遇到了勁敵,正想再出辣招,冒浣蓮忽然衝了上來,大聲叫道:「你是不是通明叔叔?」莽頭陀「噫」了一聲,拳頭往後一拉,桂仲明趁勢向前一送,莽頭陀踉踉蹌蹌,跌出幾步,一個旋身,雙拳緊握,仍然盯著桂仲明。 冒浣蓮微微一笑,說道:「大水沖到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仲明,你快過來賠罪!這位大和尚是凌未風的朋友,江湖上人稱怪頭陀通明和尚。」 通明和尚放下拳頭,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抱著桂仲明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們老一輩的快要成了廢物了。」他性情雖然魯莽,為人卻極坦率,他對桂仲明的武功,可是真心讚歎。 這時屋裡面又有三個人聞聲而出,當前兩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眼珠白滲滲的,活像個吊死鬼;一個肥肥矮矮,頭頂光禿禿的,卻像一個大馬桶。桂仲明乍見怪相,嚇了一跳,冒浣蓮欣然叫道:「常叔叔、程叔叔你們也在這兒?」 這兩人是喪門神常英和鐵塔程通,都是天地會的首領,當年曾跟隨劉郁芳大鬧五台山的。兩人應了一聲,看清楚冒浣蓮面相,大笑道:「你扮成這樣的俊俏小子,可不更把我們兩個映得醜怪了!」 冒浣蓮正待叫桂仲明上前相見,常英背後忽然閃出一個人來,身法快極,搶上去拉著冒浣蓮的手道:「你只顧招呼叔伯,連我也看不見!」冒浣蓮因和通明等三人驀 然重逢,而常英又是身長七尺有餘,雖然看出他背後跟著一個人,卻沒注意是誰。這時一聽聲音,喜極叫道:「易姐姐,你也來了!」 通明和尚說道:「這裡不是敘說之地,你們隨我進去,先謁見石老英雄。」他一馬當先,帶領桂冒二人穿入內院,大聲叫道:「石老兄,你待慢貴客了,你說該罰多少盅酒?」 冒浣蓮睜眼一看,只屋子裡坐著高高矮矮的三山五嶽好漢,總有十來個人,她認得當中那個瘦削的老頭兒是石振飛,其他就只認得一個李來享手下的將領張青原。 石振飛大步走出,朝桂冒一揖,說道:「恕罪,恕罪!」再轉問通明和尚道:「他們兩位是誰,你怎不給我介紹介紹?」通明和尚抓著頭皮啊呀一聲叫道:「那位是冒浣蓮姑娘,這位呀,叫做什麼?喂,冒姑娘,你剛才叫他名字,我聽不清楚,你再叫一聲我聽!」 石振飛笑道:「好一個莽和尚!」冒浣蓮拉著桂仲明恭恭敬敬施禮,說道:「石老伯還記得我嗎?我是傅青主伯伯收養的那個女娃子。」 石振飛「啊呀」一聲,叫了起來,端詳了一回,說道:「你這樣大了,你的傅伯伯還好?嗯,這位是——」他一面問冒浣蓮,一面問佳仲明,冒浣蓮道,「他叫桂仲明,是傅伯伯叫他和我一道來拜見你的。」石振飛撚鬚微笑,連道:「好,好!」冒浣蓮臉上發燒,面紅過耳。通明和尚嚷道:「你還說什麼好好?他手底好辣,我和尚替你擋駕,可也替你吃了苦頭。」 石振飛一向好客,只是這兩天招待江湖上的黑道人物,不得不特別小心。他聽得管門的來報,說是傅青主求見,先是大喜,後來一問相貌,來的卻是兩個少年,他知道傅青主並無徒弟,不禁大疑,通明扣尚說道:「什麼人敢亂打傅青主名頭,待我去看。」不料這一看就看出了事,手幾乎給桂仲明拗折。 石振飛大笑,帶桂冒二人入席,一一給他們介紹,在座客人佔了一半是天地會的。原來通明和尚與常英、程通二人,在五台山下武家莊的群雄大會之後,奉派赴粵, 看平南王尚之信的動靜,並聯絡那邊的豪傑。不料一到廣東,吳三桂已經發難,尚之信起兵響應,通明等人和江南的天地會首領,以及魯王餘部也都搭上了線。尚之信反覆無常,起事尚未滿一年,又再投降滿清,清廷趁勢大捕長江以南的幫會人物,通明和尚等人站不住腳,索性混入京師,仗著石振飛的掩護,躲在他的家裡,而 張青原則是奉李來亨之命,秘密進京的。 至於易蘭珠,則鬧得更凶,她最早入京,曾兩次夜探多鐸的王府,有一次給多鐸撞見,惡鬥起來,王府的高手,也紛紛趕到,幸在易蘭珠輕功甚高,要不然幾遭不 測。易蘭珠給追捕得緊,一日碰著通明和尚,談起石振飛義薄雲天,遂也來投靠,易蘭珠在石府注了將近兩個月,閉門不出,精研天山劍法,日前因得知張華昭下落 才再到相府查探,第一次碰到陸明陸亮,一掠即過,第二次碰到楚昭南,卻幾乎被擒。 眾人這次在石府重會,十分高興。席上談起桂仲明的五禽劍法是以前川中大俠葉雲蓀的嫡傳,石振飛頓感興趣,說道:「我所創的躡雲十三劍,據江湖朋友所言,與五禽劍十分相似,只是葉大俠僻處四川,我無緣拜見,他的弟子桂天瀾,三十年前雖曾見過一面,我要他指教,他又忙於軍旅之事,不肯露招。桂賢侄是葉大俠的外 孫,這回相見,可不能錯過了!」當下要桂仲明表演劍法。桂仲明趁看酒興,也不推辭,錚的一聲,抽出寶劍,便見一道寒光,照耀滿座,石振飛喝聲「好劍!」桂仲明抱劍作揖,道聲「獻醜」!滴溜溜一轉身,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滿身劍花錯落,哪還分得出劍影人影?愈舞愈急,劍風指處,四面窗欞都颯颯作響,席上 群雄給劍風迫得衣袂飄舉,雙眼直睜,石振飛讚道:「好劍法!」斟滿一杯酒,突向桂仲明潑去,通明和尚先是一怔,隨即醒悟用意,常英,程通等也都斟了酒,紛紛潑出。 酒方潑完,忽聽得一聲清嘯,風定聲寂,桂仲明寶劍圍腰,雙手空空,立在當中,周圍丈許之地,酒濕地面,圈成一個圓圈,圈子內一點酒痕都沒有。眾人紛紛拍掌,石振飛道:「潑水難入,確是上乘劍法。」桂仲明急忙施禮,說道:「還要請老前輩指教。」 石振飛也不謙辭,提劍離席,慢慢移步到桂仲明舞劍所在,卓然立定,目光直注劍鋒,略一盤旋,便覺劍尖似山,劍光如練,直蕩出周圍丈許遠近。他開頭幾招,並不迅捷,桂仲明細看出手家數,果與五禽劍法有些相似,暗暗留神。猛然間,石振飛身形一晃,劍光繚繞中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石振飛的身影,滿室劍光,忽東忽西, 忽聚忽散,翩若驚鴻,宛如游龍,舞到後來,只見一團電光,滾來滾去,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席中的一位老鏢頭說:「劍舞得快不足為奇,請各位看看我們這 位大哥的功力。」隨手抓起一把瓜子,用「滿天花雨」的打暗器手法,遠遠撒去,眾人也都跟著去做。冒浣蓮想:「瓜子這樣微小,眾人又都用勁散去,恐怕比擋住 潑水更難。」哪知劍風激盪中,瓜子紛紛反射回去,有兩粒彈在冒浣蓮的面上,竟然似給蟲蟻釘了似的,隱隱作痛,這才大吃一驚。 石振飛哈哈一笑,停身抱劍,四方一揖,說道:「我老了,不中用了。」眾人看那地面,也像桂仲明擋住潑水一樣,瓜子在外面布了一大圈。轟雷一樣的叫好。薑是老的辣,石振飛的功力比桂仲明確是高了一籌。 石振飛回席,桂仲明一揖到地,說道:「多謝石老前輩的指點。」易蘭珠也抿著嘴笑道:「這份禮物可不輕!」石振飛笑道:「老朽三十年心願,一旦得償,彼此都 有益處,哪敢說是指點?」原來五禽劍法與躡雲十三劍,同以迅捷見長,但五禽劍精微之處,在於衝刺,躡雲劍精微之處,在於聲東擊西,避實就虛。兩人這一互相 觀摩彼此劍法,都有大進,這是後話。 石振飛酒酣耳熱,意興甚豪。站了起來,邀請眾人到他的後園玩玩,那裡有個練武場子,他還想請客人試演本門絕技。他對冒浣蓮由其鍾愛,連聲地叫她趕快和桂仲明搬來住。 冒浣蓮正待答話。忽然易蘭珠搶著起來,截了話頭,說道:「冒姐姐今天還有點事,她說要過兩天才能搬來。」冒浣蓮心中一詫,自己哪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易蘭珠在她身邊,輕輕地握她的手,一個紙團,己移過冒浣蓮手心,冒浣蓮便道:「石伯們,過兩天我准來打攪。」石振飛老於江湖,瞧在眼裡,雖有點掃興,也不便挽留,當下端茶送客,殷殷囑咐,不必細表。 桂冒二人回到相府,只見門前龍旌鳳鑾,宮扇香車,都己無蹤,園子裡的綵燈,也已除下。問起來時,才知三公主已經回宮,連納蘭容若也給皇上宣召去了。冒浣蓮頗感不安,好像有什麼凶兆似的,打開紙團,只見上面寫道:「今晚速與張公子逃出相府,遲則有變!」冒浣蓮不由得一陣心驚。正是: 自驚此夕行藏露,劍海刀山走一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