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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人物系列


水警輪后海灣同袍喋血案轟動全港,本報當年曾大篇幅報道。 陰差陽錯登上兇船
         三十多年前,一宗耐人尋味的水警輪血案,令一名警長不幸英年早逝,魂斷於水警輪上。
         三十多年後,警長的兩名兒子長大成人,昆仲二人皆事業成就,一位是在演藝界享負盛名的任達華,另一位則官至警務處監管處處長的任達榮。警長在天之靈必有所慰,而當年的一切遺憾,亦只留憑弔。
         殉職警長名任錦球,乃一九六九年二月二十四日,水警輪MD29血案中的殉職者之一。
         在此案件之前,曾經亦有多宗發生於不同水警輪上的喋血案,但全都只屬「脅持劫船」往內地事件,跟此案性質截然不同,慘烈程度亦以此宗為最。
         當年接二連三發生的水警輪襲擊案件,令負責維持水面治安的水警們,彷彿成了「危險人物」作案犯科之目標。
原屬海事處,借調到水警的「MD 29號水警輪」。

事件路線圖。          水警輪MD29原屬海事署所有(MD正是MARINE DEPARTMENT 的縮寫),後由水警借用,當日下午正於新界后海灣一帶的海面上執行巡邏任務。
         該水警輪船身長六十多呎,共上下兩層,上層有駕駛室及鎗彈房,下層則有廚房、睡房、休息室及飛電房(無線電收發室),設備當時亦稱完善和現代化。
         事發時,船上正有十名水警在當值,包括兩名警目七名警員及一名廚師。由於他們經常一起執勤的關係,彼此間已頗為熟稔。本來,按照正常的編制,每艘水警輪都應該由一名高級警目負責率領,MD29當日亦不例外。然而高級警目劉華當天因腸胃不適而未能當值,改由警目3499號任錦球頂替帶隊。
         故此,本來仍在休假中的任錦球便登上這艘輪船執勤,並因此遇上了厄運,成為無辜的「替死鬼」。
未能倖免的伙夫
         當日早上,水警輪由大欖水警基地緩緩出發,至下午兩時左右駛至西貢后海灣。當時,任錦球與警員李修成正身處上層的駕駛室內,其餘八名同袍則在下層各自活動,伙夫陳安正在處下層廚房內為眾警員烹煮著清潤糖水。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海面大多是風平浪靜,船上也一切如常,沒有絲毫發生事故的預兆。
         一切都來得突如其來——上層的駕駛艙傳來一連串的鎗聲,令下層船艙的氣氛也變得異常緊張。
         數名水警人員心感不妙,欲跑到上層看個究竟。
         然而,一把熟悉的聲音由樓梯口處遠遠傳來:「上來喝糖水吧!」
         一名警員聞聲率先拾級而上。
         半晌,眾人又聽到一下鎗聲。眾人目睹著剛剛拾級而未到上層的同袍中了鎗,有如滾地葫蘆般沿梯跌回下層的地上。
         此時,大家心黯大事不妙。紛紛驚惶失措地找掩護躲藏起來。
         七名警員都躲在房間裡觀察著情況,而伙夫陳安身在廚房,只能選了廚房內的一個廚櫃,作為藏身之所。
         先前還正沉醉在烹煮一鍋糖水樂趣的他,突然遭逢變故,要迫於藏身在這狹小的廚櫃中避難,實在是他始料不及。
         他回想自己當了半生的海員工作,現在因年事已高,早兩個月才轉任水警輪伙夫,應該是無驚無險。誰料人生的「驚濤駭浪」竟是這般如影隨形。
         遍歷過不少風浪的陳安,此刻仍不禁忐忑不安,心房突突亂跳。鎗林彈雨的環境突然出現,他既無法弄清這事件的一個大概來,且又躋身廚房內的廚櫃中孤立無援,唯能在黑暗之中等待著事情發展。
         然而,外面的世界一直沒有平靜下來,遠處不時傳來斷斷續續的鎗響。雖然身體未暴露於鎗彈交加的空氣之中,但置身廚櫃那份壓逼和恐懼感,仍舊令陳安透不過氣來。他屏著氣息,深怕被「敵人」發現他的藏身地。
         他心想,也許是有賊人早早已匿藏在船上,如今持械發難,要把一眾警員及整艘水警輪脅持到大陸去。
         這種事件,以往在水警輪上實在是屢見不鮮,只要不傷害到自身,陳安亦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他現在只是個伙夫。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寂。
         陳安蠢蠢欲動,想探頭來看個究竟,但始終卻無法鼓起勇氣,心想還是待多一會罷了。
         這時候,一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逼近,腳步聲在陳安藏身的廚櫃門外停了下來。可憐的陳安,心跳得有如心臟快要蹦出來般,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停駐在櫃外的人突然拉開了廚櫃的門,而且明顯地來意不善。
         被揭開了掩護的陳安,此刻儼如一隻毫無抵抗力的小白兔,「赤裸裸」地暴露在兇猛豺狼的視線範圍內。在這種情況下,它只有一個命運,就是任由豺狼吞噬,成為它的獵物。
         冷冷的目光在他面前一閃而過。瞬間,手無寸鐵的陳安已被持鎗狂徒從廚櫃內粗暴地揪出,二話不說地將他身體當成了活靶,機鎗連番數射下,陳安當場喪命。
先發制人生擒狂徒
         這場殺戮沒有就此停歇下來。這名持鎗者殺得性起,彷如一個敏感的生命探測器般,繼續在船上搜尋著目標。
         船艙內雖是冷冷清清,但他仍恍惚嗅到一股股熱血在奔騰著,聽到一陣陣急促而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就源自那一扇緊閉著的房門背後。於是,他舉起機鎗,隨機地向木門展開瘋狂掃射。
         躲在睡房內的警員沒料到狂徒竟有如此動作,紛紛狼狽地左閃右避。但敵人在暗,警員在明,鎗林彈雨中即使如何躲避,結果亦是無一倖免,各人身體先後中彈受傷。
         事已至此,其中兩名警員深知情況若再持續不變,他們定必性命不保。心想反正是死路一條,倒不如突圍而出,爭取一個絕處逢生的機會。
         於是,二人鼓起畢生的勇氣,互相打了個眼色,一口氣拉開大門,直衝出房間,一個虎跳撲到持鎗者身上,實行作個先下手為強,一舉將敵人制服。
         背城借一之下,他們竭力將狂徒緊緊地摟著,在狹窄的船艙內不住翻滾作生死搏鬥,拚死將敵人手上的衝鋒鎗奪去。持鎗者亦不甘示弱,全力還擊,拔出藏在腰間的另外兩枝短鎗,向兩警射擊。
         兩警腿部均慘遭子彈擊中,在千鈞一髮之間,為保性命,他們即時使用從兇徒手中奪得的機鎗,向其下肢及腹部掃射,再以鎗柄重擊其頭部,直至令其人暈厥及完全喪失還擊能力為止。
         最後,合兩警之力,一名警員用繩索將垂死狀的兇徒綑起,另一警員走到飛電房(無線電收發室)向大欖基地報告求援。
         此時,持鎗人的真面目終於無所遁形。原來,他並非潛伏在船上的陌生匪徒,而是與大夥日夕共事的同僚李修成。他手持在鎗彈房內取得的鎗械和子彈,旋踵之間,在船上上演了一齣「六國大封相」,令所有人都來個冷不及防。
首當其衝命送鎗下
當日在大欖水警基地的署任水警助理警務處長保域,向記者發表慘案新聞。          制服了「瘋警」李修成之後,兩警忍受著身上的鎗傷痛楚,戰戰兢兢地遍船視察劫後境況。走近到廚房位置,血腥味道越發濃烈,一看之下發現伙夫陳安早已倒斃地上,全身血跡斑斑,經已氣息全無。
         他們眼見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同袍轉眼間慘死,內心都感到非常難過。回想起剛才頭幾輪鎗聲先由上層發出,於是他們又懷著不祥預感踏上階梯,心裏擔憂著警目任錦球的安危。
         不願意見到的事情果然發生了,身材健碩的同袍任錦球正躺臥在鎗房內,鮮血從額頭的彈孔位置不斷往下流,周邊的地板上都沾滿了泊泊鮮血,令人慘不忍睹。
         警方接報後,第一時間派出水警輪及快艇趕赴現場,另派皇家空軍直昇機接載著水警最高指揮官保域等人,飛抵現場指揮調查及搶救工作。滿佈血跡的「凶船」MD29。不一會已被駛回大欖水警基地;在碼頭泊岸之後,死傷者陸續被送院救治。
         眾人當中,除了陳安和任錦球證實不治外,其餘七名警員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鎗傷。此外,「瘋警」李修成頭部及下腹均受重創,需一併送院救治。
         卒於三十八歲的任氏生前極為好動,乒乓球球藝尤其超卓。當年曾與任錦球共事兼交情不淺的前總督察劉啟發,直至今時今日,每當回憶起當日MD29泊岸時,目睹平日生龍活虎的同僚,突然遭逢橫禍,半靠在鎗房的牆上,頭髮散亂,滿臉鮮血凝固的慘死狀,依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其實,任錦球十多年的水警生涯,可以用「多災多難」來形容。一九五四年,亦即事發前十五年,在一次水警輪脅持事件中,他與其餘七名水警一同被脅持俘擄到大陸的水域,幸好其後獲釋,可以說是大難不死。想不到十五年後,死神還是再次選中了他,命喪之處仍舊離不開水警輪。
一次車禍判若兩人
         三月廿六日,即命案後兩天,任錦球和陳安已分別在紅磡殯儀館出殯,警隊高層及水警總警司保域亦有出席喪禮,向死者家屬致以最深切的慰問。
         而港九新界各警署均下半旗致哀。
         死者同僚亦紛紛到場致祭,對二人的不幸感到悲痛萬分。另一方面,對於瘋警的冷血行徑則無不咬牙切齒。
         根據目擊者憶述,當日「瘋警」李修成滿身鮮血地側臥在船艙的地上,雙目緊閉,手和腳都被手銬及粗麻繩捆紮得亂七八糟。負責將他抬上碼頭的警員基本上是把他「擲」到地上,而並非「放」在地上,全然沒有理會他受了重傷;一些經過他旁邊的同僚也往他身上踢一腳或吐唾沫,可想而知他當時所受到的憎恨和鄙視程度。
         李修成在醫院經過多番手術後,曾一度性命垂危,及至甦醒後,立即被控謀殺罪名。
         李修成當年僅四十歲,從內地移居香港,一九五二年於黃竹坑警察訓練學校畢業(與劉啟發同期),後加入水警行列。案發之時 李居住天光道警察宿舍,已婚並育有五名子女。據悉,李修成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不煙不酒不賭錢,唯一嗜好是打球,對家庭十分盡責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好丈夫、好父親。
         到底這樣一名勤於工作,生活健康,家庭幸福的警員,為何會突然大失常性,屠殺同袍,釀成這宗兩死七傷的大悲劇呢?
         據悉,事發前半年,李氏上班途中遇上交通意外,引致腦部受傷。自此以後便經常出現頭痛及失眠的徵狀,需定期往醫院覆診。此外,他更經常情緒失控,脾氣反覆無常,無故會向妻兒大發雷霆,連家中神壇上的香爐也摧毀,心神平復過來後卻又懂得向家人道歉,病情令其妻非常擔心。本來案發後兩天乃李修成預約前往醫院覆診之期,想不到未及到診卻已闖下彌天大禍。
         法官考慮過有關精神病專家的檢驗報告後,得悉李某事發前六個月內的確患上令人陷於意志消沉的沮喪病態,故他需被轉介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案發時,李修成在水警輪上層與任錦球單獨相處,到底是甚麼原因刺激到他一觸即發的神經,令他突然病發衝進鎗房取出鎗械向同袍下此毒手?這一點,由於死者已矣,「瘋警」李修成後來亦因被證實患上精神病而被轉介到青山精神病院治理。真相,也只能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謎團。
         另有一個普遍流傳於水警界的說法是,李修成經常遭口不擇言的同袍嘲弄,戲謔他妻子紅杏出牆,常給他戴著「綠帽」。這些冷嘲熱諷令他一直耿耿於懷,後來更使他心理失衡,埋下了犯案的導火線。
         最令人遺憾的是,李修成據說本來要針對的並不是任錦球,而是當天因病休假的高級警目劉華,到頭來任錦球卻不幸成了代罪羔羊。
         殉職警員生前建功立績,如今長埋「浩園」,怎不令人唏噓嘆息?究竟真的是生死有命,還是天意弄人?
         值得一提的是,慘案當年仍在襁褓之中的任達華,在問起他恨不恨李修成時,任達華的答案:「那是天意,兇手只不過是一個不能自控的病人。」
         任達華為免惹起母親傷感,不欲多提舊事。他的座右銘是「寬恕」、「包容」,處世態度實在令人敬佩。

摘自:危險人物系列《撰文。翁靜晶》(註:部份內容用詞衍字經過本人潤飾)